进了厨房,雁游也不多说,直接洗了手就上灶。不到五分钟,两盘卖相上佳,香味扑鼻诱人的爆炒就装了盘。
老李刚要道谢,见雁游又架起了锅,还以为他要做份自己来吃,连忙说道:“小雁师傅,我给您专做了饭呢。虽然手艺比不上您,但勉强还凑合。”
“不,我是想帮你再炒两份。这菜份量不多,万一等会儿他们想再加,岂不是麻烦。”
老李这才恍然大悟,对雁游这份细心体贴十分感动。感激太甚,他反而说不出什么好话儿来,只搓着手说道:“小雁师傅,这回可真是太麻烦你了。”
“没什么,顺手的。”
刚烧开了油,厨房门口忽然有张生面孔探头探脑:“菜都准备好了?再过几分钟我的贵宾就到了。人一上座,你们就马上上菜,不许有半点儿耽误。”
这声音颇为耳熟,雁游忍不住偏了偏头,才发现订席面的竟是昨天在古陈斋有过一面之缘的“小许”。他对此人印象极差,当下只装没看见他,任由老李前去招呼,自己继续炒菜。
那边厢,许世年得到老李的保证,又亲眼看见十几道菜肴都摆在案台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傲慢只针对地位不如他的人,对于上位者,他却比别人更多出十二分小心仔细,从不会有半分怠慢,所以校长非常赏识他。哪怕底下对他的非议不满已一日大似一日,偏听偏信的校长还是以为,这是有人嫉妒许世年年轻有为。
今天这场接风宴,是学校和那位归国华桥第一次接触。许世年动用了一切在米国的关系,费尽心机打听到老人的脾气。得知老人家没什么嗜好,就喜欢吃点儿家乡菜,讲讲古,有时还会去米国各大学听听华夏出访学者的演讲。
打听到这些信息后,他煞费苦心地做了这番安排。把接风宴安排到以家常菜著名的东兴楼,又另外找了陈博彝这位学问最深的历史教授来作陪。
眼下万事俱备,只等那位老华桥高兴了点头签支票。一想到自己或许将拉到学校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赞助,可以籍此获得多少功绩资本、自己手下的几个得意门生还能享用到赞助提供的奖学金,许世年得意极了。
摇头晃脑地畅想了一番,他刚准备离开厨房,忽然注意到新出锅的那两份小菜特别香,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才发现掌勺的小厨师居然是陈博彝那儿的“装修工”。
认出雁游,昨天的事儿不禁又翻了上来,让他猛地沉下了脸。对于小人物,他向来睚眦必报。如果从此不再见到雁游也就罢了,既然现在重见,那一定得给他点儿颜色瞧瞧!
许世年绷着脸刚往灶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两声汽车喇叭声。这是他和学校司机约定的暗号,表示已经接到了贵客。
啧,算这小子走运。
许世年阴沉沉地瞪了雁游一眼,转身下楼迎客。
☆、第21章 错误的出场方式
雁游早注意到许世年认出了自己。他不是迟钝的人,又怎会感受不到对方轻蔑而不怀好意的视线。
他是亲历过战争的人,体验过种种太平年月无法想象的残酷,所以根本不把这种小肚鸡肠之人的厌憎放在心上。当下他故做不知,只等对方发难后再拆解。
却没想到,姓许的听到喇叭声后就匆匆走了。不过这样也好,毕竟是别人的地方,起了争执会给老李惹来麻烦。
炒好多预留的菜,雁游洗干净满手的油腻。因为来回路程略远,他谢绝了老李盛情留饭,只随意抓了两个包子准备在路上吃,免得上班迟到。
转下楼道时,一个没留意,他与几名客人打了个照面,险些撞在一起。
打量姓许的在前引路,他估摸着这就是所谓的贵宾了。不由多看了一眼,却愕然发现,这也是位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昨天在潘家园替他解围的千门慕容灰!
慕容灰今天的打扮依旧抢眼。只见他穿了一身黑色棉麻的改良中山装,上面用同色丝线绣满暗纹,扣子还都包了箔金。远看不显山不露水,近看却格外华丽。再配上颈间的冰种翡翠平安扣,指间的满地阳绿扳指,活脱脱一副二世祖的打扮。偏偏又因他面容俊美,身材修长,并不显得恶俗,反而教人只觉得特别贵气。
但这也只是别人的看法。雁游瞧着慕容灰,怎么看怎么像当年四九城里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再联想到他千门的身份,一个念头顿时冒了出来:这厮该不会是在装大户下套骗姓许的吧?
一念未已,慕容灰也认出了他,轻轻“咦”了一声,惊喜地问道:“这么巧又碰上了,你也来吃饭吗?”
对上他热情洋溢的笑脸,雁游礼貌地回以一笑,心里却是暗暗自责:自己对千门的成见怎么投射到慕容灰身上来了?从昨天他在潘家园为自己解围就可看出,这是位豪爽义气的人,虽然是那种门派出身,但应该不会做骗人的勾当吧。
虽然日后的种种教训让雁游把这句评语叉叉了无数次,但并不妨碍他现在把慕容灰看成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莲。
慕容灰不知雁游心里在转什么念头,见他笑而不语,还以为对方已经忘了自己。刚想解释,却听许世年在旁边轻轻咳嗽了一声:“慕容先生,包房就在边,您请。”
说话间,许世年不着痕迹地瞪了一眼雁游:慕容灰刚回国不知深浅,像这种做粗活儿的人,就不该理会。万一这小子厚着脸皮仗着一面之缘来攀交情,耽误了洽谈赞助的事儿,就是抽死他也找不回损失来。
随即,他向陪行的老师们使了个眼色,其他人会意,也跟着上前客套,一下子便将雁游挤下了两个台阶。
雁游如何看不出来许世年的意思。本来还想问一问慕容灰昨天给自己垫了多少赔款,现在却是没法插足了。好在还有陈博彝这层关系在,虽然不知他今天为何没来,但事后打听,应该能知晓慕容灰的住址。到时再还钱也不迟,何苦上赶着凑热闹去。
想一这里,他摊了摊手,冲慕容灰无奈地笑笑,转身离开。慕容灰虽有心要叫住他,却碍于众人盛情,只来得及最后看了雁游一眼,就被簇拥着走了。
他离开没多久,陈博彝才匆匆进来。正赶上服务员上菜,他连忙道歉:“对不起,店上临时出了点事儿来晚了,让诸位久等了——请问哪位是慕容老先生?”
他环视一圈,没发现年龄符合之人,不禁困惑地问了出来。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神情古怪。许世年牙疼似地捂住半边嘴,小声说道:“这位慕容灰先生是慕容老先生的孙子……今次全权代理洽谈赞助之事。”
闻言,陈博彝也愣了一下,方露出笑容:“原来如此,慕容先生当真年轻有为。”
刚才在楼下接到慕容灰时,许世年第一反应是司机搞错了人。这个打扮得古古怪怪的小年轻会是慕容家的人?别开玩笑了!等慕容灰道出自己身份,他再无,心内却是暗暗叫苦:之前针对慕容端的种种精心准备都白费了力气,要是这位小爷不喜欢这儿,搞砸了赞助,他的所有野心都要化为泡影了。
如此一来,他不免乱了阵脚,一反平日的口若悬河。除必要招呼外,只暗暗思索,该怎样讨慕容灰的欢心,把这笔干系到他前程的赞助定下来。
与许世年相比,陈博彝淡定得多。对他来说,赞助成了最好,不成也没办法,奇怪了一阵也就丢开了手。
他是在座几位老师里职称最高、资历最老的前辈,当下见许世年神思不属,其他老师也没有出头的,只得担起东道主的责任,招呼慕容灰吃菜谈笑。可惜偌大的酒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不免显得冷清尴尬。
慕容灰却不在乎,依旧挂着礼节性的笑容,与陈博彝有问有答。这次华夏之行,纯粹是出于好奇。这几年他爷爷慕容端岁数渐大后,越发爱找人回忆絮叨当年的事。以前不肯吐露的一些秘闻,也渐渐说了出来。
那些老江湖的事儿、九流与自己门派的诸多渊源,听得慕容灰眉飞色舞。再得知自己这一门离开华夏前发生的那桩大事,慕容灰再也坐不住了,主动请缨揽了这份差使。口头上说是要为爷爷分忧,实际却是想来华夏看看,如今的江湖是个什么样子。
他早就决定,如果足够有趣的话,就以留学的名义留在华夏,玩上两年再回去。
为此,出发前他还特地向小叔仔细打听了九流各门的名人轶事。做为交换,他要帮小叔在这儿办几件事。
他在华夏待了四五天的时间,粗略见识了唐人街远远不及的故土风物,又偶遇了小叔特地提起的某个千门老骗子。虽然追之不及让对方溜了,却也并不气馁,坚信自己一定会再找到他。某方面来说,他还因祸得福,认识了一位长相很对他胃口的少年。
只短短几天功夫,就遇到这么多有趣的事。他已暗自决定要留下来,不过,却因吃不准北平大学会否同意他的临时申请,只得暂时收敛了原本的放肆,努力在人前扮出一副老实乖巧的样子,以期博个好印象。
但打小在国外长大的他并没意识到,单凭这身打扮,今天初见的这群老师已经给他打上了特立独行、不安份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