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灰不觉也学着谢老二,开始眼珠乱转:“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总不可能直说,因为想要正事美人两不误,才故意吊着雁游的胃口,诱他和自己一起行动,增加相处时间。认真说来,他对雁游没到一见钟情的地步,但正如普通男孩见了顺眼的女孩忍不住要献献殷勤,刷下好感度,他也想和有眼缘的人多多亲近。
小叔特别叮嘱过,国人还很保守,没确定人家的性向前千万不能直白示好,否则一定会被骂是变态。所以,他只有努力制造机会,先探探雁游的口风再说。
雁游浑然不知在慕容灰眼里,自己已经变成了美食一般的存在。像是一头美味的烤全羊,又或者是一只新鲜出炉的香木烤鸡,慕容灰正眼巴巴地盘算着该从哪里下手,找到突破口。
见慕容灰语焉不详,他还道对方像九流诸门一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门规。想了一想,点头说道:“好,我跟你去。”
他决定,如果慕容灰要放走谢老二,就自己动手把人送到派出所去。结仇不可怕,因为有的仇怨可以化解。但撞上谢老二这种心胸狭隘的小人,绝对是无妄之灾。要是不能彻底将他踩扁,往后还不知要生多少风波。
然而事实证明,他想太多了。
两个小时后,谢老二戴着手铐蔫蔫地坐在警用摩托跨兜里,欲哭无泪:“你骗我!”
“哪儿有。我只说不按江湖规矩处置你,却没说不送你进局子。”
慕容灰抛接着刚到手的线装古书,心情大好:“被你偷了东西的人是我小叔的半个师傅。之前我小叔就托人在国内打听你的行踪,你栽在我手里不冤。说来你还该感谢我,报警时没用诈骗罪,只用了流氓罪,否则你一定会把牢底坐穿。你乖乖在牢里改造个三五年,再出来时希望你已经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对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是敢翻供,不按官家规矩来,那我就只有按江湖规矩办了你。懂?”
这年头流氓罪判刑都是三年往上,谢老二万没想到建国初期清理盲流、打击社会闲散分子时自己逃过一劫,临到老了却在小溪里翻了船。但形势比人强,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明白……”
“很好。”
慕容灰春风满面地转过头去,向正在整理笔录的民警说道:“警察同志,非常感谢你及时出警。这老头竟然偷窥女澡堂,真是老当益壮,幸好我路过发现。”
“……”警察本来想同这小华侨保证自己会认真处理这老不修,骤然听到这话,差点儿一口气提不上来。
雁游简直不想承认自己和这厮同行,不忍直视地提醒道:“老当益壮不是这么用的。”
“哦……”慕容灰本想在雁游面前表现一下,没想到反而露了怯。好在他脸皮厚,讪讪了一阵也就装着没事人似地揭过去了,又兴致勃勃地问雁游:“我今天表现得如何?港岛电影里有个小马哥你知道么,我是不是和他一样酷?”
雁游不知道谁是小马哥,但觉得此时的慕容灰像极了摇尾讨夸奖的某种大狗,怎么看怎么……二。
难道这人之前的精明都是表象,二才是他的本性?
雁游嘴角抽搐了一下。本想装没看见,但慕容灰一直眼神炯炯地看着他,他只得违心说道:“很好,很有侠士风范。”
他在心里又默默接了一句:侠士个性也不尽相同,传奇故事里有正人君子,也有二货二百五。
“嘿嘿,就知道你有眼光。”不明真相的慕容灰毫不脸红地自吹自擂。他对雁游有那么点儿意思不是没有原因的:除了脸合他胃口,更重要的是雁游知道江湖事,和他有共同语言。要是换个人,鸡同鸭讲是小事,说不定还会扣他顶暴力分子的帽子,大煞风景。
说话间,办完手续的民警载着谢老二离开了。慕容灰眉开眼笑地摸着停在肩头的鹦鹉:“小雁,我们吃午饭去?”
快答应快答应,这可是第一次约会。
其实雁游不太想搭理他。慕容灰的性格太过跳脱肆意,让向来稳重的他无所适从。大概因为行业的原因,他往来的人基本都是斯文有礼,老成持重的类型,像慕容灰这种人还是头一次遇见,不免下意识地想保持距离。
但念在这人帮过自己,雁游也不好意思直接拂他面子,婉拒道:“我刚刚走得太匆忙,都没向朱道打招呼。说不定他现在在找我,我得回去一趟。”
他话里的拒绝之意十分明显,要是换个人,多半就顺着台阶告辞了。但雁游却忘了,对付慕容灰这种老脸厚皮的人,是不能婉转的,但凡逮着一点机会,他都会钻头觅缝地爬过来。
当下只听慕容灰兴高采烈地说道:“太好了,我也想参加婚宴。我还没参观过华夏的婚礼,正想开开眼界。上次我在一家酒店里吃的菜很好吃,邀请我的人说那是老字号的独家风味。不知婚宴上是不是也有独到风味?小雁,我们一起去吧?”
鹦鹉也狗腿地配合主人叫了起来:“一起一起,同去同去!”
……不但是个二货,还是个吃货!雁游无力地想。原本还想问问他的来历,这会儿却有点意兴阑珊没了兴趣。
只是,慕容灰可以厚着脸皮蹭上来,雁游还真抹不开面子把他赶下去,只得撮着牙槽说道:“好吧,你揭穿了那骗子,说来朱道也得谢谢你,不会介意你不请自来。”
“就是,走走走!”
接下来,慕容灰度过了愉快的一天。虽然婚宴没有想像中的美味,但他见识了华夏酒桌文化,见识了“华夏人被压抑五千年的x欲”(婚礼游戏、闹洞房)。而他天生的自来熟也得以了充分展现,等夜上华灯,从朱家离开时,他已经和朱道并一干年轻来宾们称兄道弟,亲热得俨如失散多年的亲人。
虽然不太喜欢这种性格,但雁游不得不承认,像慕容灰这种人才是最吃得开的。
谢绝了慕容灰想送他回家的提议,雁游自己走回了宿舍。他没有喝醉,但口里残留的酒气让他很不舒服,本准备到房间拿了毛巾尽快洗刷一番,没想到一推开门,却有客人待在家里等他。
“陈老?您怎么来了?”雁游有些意外。向罗奶奶解释了两句,他示意陈博彝到外面说话:“是有急事吗?”
陈博彝放下续了四五次,已然无味的茶水,边往外走边小声说道:“小雁师傅,燕耳尊你修复到哪一步了?”
“刚刚做了清洁。”
“太好了。”陈博彝舒了口气:“最近我们大学的考古系拿到笔赞助,有五个奖学金名额。这两天学校里要召集本系学生进行一次考试,成绩优异者可以拿到这笔奖学金。一个老同事听说了这只燕耳尊,就想借去给学生们开开眼。如果你已经开始着手修复,那倒不方便了。”
“奖学金?”
“是啊,是一位老华侨捐助的。比学校发放的高了好几倍,足够支付获得者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雁游心道,如此说来,岂不是等于可以免费念书了?通过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他知道文凭在这个时代越来越重要。如果有深造的机会,倒是不可错过。
他原本对炼铁厂厂长说要去念书,只是托辞。现在听到陈博彝的话,却不知不觉认真考虑起来。
沉吟片刻,他问道:“陈老,你是哪所大学的老师?”
“北平大学,不过我早退休两三年了。”
“请稍等一会儿。”
雁游匆匆进屋,半晌,拿着燕耳尊与一张薄纸走了出来:“陈老,我今年考取了北平大学的化学系。如果想转到考古系就读,不知可不可以?”
“什么?!”陈博彝大吃一惊,一时倒顾不上心心念念的燕耳尊,直接接过录取通知书,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确认无误后却仍是觉得身在梦中:“小雁师傅,你你你,你不但精通古玩,还是位高材生?!”
离知青回城重新参加高考的年代又过了二十来年,热潮过后,这会儿能考取大学的人并不多。但让陈博彝惊讶的原因并不是这个:他一直以为,以雁游的眼力与手艺,一定是常年累月沉浸在古玩堆里才能磨练出来的。
要达到这个水准,必须专一专注,根本无暇顾及别的事情。却没成想,雁游竟是学习手艺两不误,而且哪一样都做到顶尖。北平大学的化学系录取分数很高,普通水准的学生只能望洋兴叹,但雁游居然能考中,足见他的课业有多么优秀。只是,化学的前景比考古更广,雁游弃理从文,未免太过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