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2 / 2)

臣尽欢 弱水千流 3922 字 13天前

金玉小心翼翼替她戴玛瑙耳坠,口里气呼呼道:“还不是元成皇子么!大晚上的跑到怎们宫里来,非得邀您一起去放纸鸢!您说他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大晚上的黑灯瞎火,鬼才出去放纸鸢呢!”

她回过头来看金玉一眼,“我也觉得奇怪。他找我放纸鸢,你们怎么推拒的?”

“钰浅姑姑说您身子不舒服,早早就歇下了,他讨了个没趣儿,只好走了呗。”金玉替她梳妆妥当,复旋身去整理床榻,将锦被铺开了重重抖了抖,只听“磕砰”一声脆响,不知从哪里落出来个东西,咕噜噜滚到了帝姬脚边。

金玉咦了一声,连忙跑过去将地上的东西拾起来,拿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面上疑云重重:“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像个笛子?”说着往阿九面前一送,“殿下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玩意儿?”

阿九闻言回过身来,抬眼望她手上一觑,却见那是一管通体翠绿的笛子,艳日旖光流转其上,仍旧透出几丝荒凉幽冷的意味。她眉头深锁,伸手将那管笛子接过来,垂下眼帘细细审度。

这管笛子……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冥思苦想,眸光从窗台掠过去,上头放着个紫金盅,盛了小半盅才刚采摘下的星月菩提子。

她面色骤然大变,猛地从杌子上站起身,回身朝金玉厉声道:“这东西怎么来的?怎么来的?”

金玉被她这模样唬住了,结结巴巴道:“奴婢也不知道呢,这是方才从锦被底下落出来的……这不是殿下的东西么?”

这怎么会是她的东西!菩提子,菩提树……这分明是那个怪人的蛇笛!阿九骇然大惊,怪人的蛇笛怎么会在她宫中?在她床榻上?昨夜她分明是同谢景臣在一起,难道那怪人后来潜入了碎华轩?

阿九百思不得其解,攥着笛子在殿中来来回回踱步,忽然就想起昨晚的一件怪事来。那时她闻到了蛊香,谢景臣的模样分明尤其怪异,说的话也神神叨叨,起先不怎么在意,此时一回想才叫人后怕--他那番话,分明同那怪人说的如出一辙!

她心头蓦地一沉,一个猜测在喉咙里呼之欲出,忽然就感到天旋地转。

若说之前没有怀疑,那是不可能的。过去与他交谈,从只言片语里也能听得出来,他早就知道那个彩面怪人的存在,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几次三番出言试探过她!更何况那日相府中的那怪人以笛驭蛇,这样精通蛊术的人,普天之下除了他谢景臣还有谁?只是自己不愿相信,毕竟那样一个孤高骄傲的人,怎么也不像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算什么?涂个花脸装神弄鬼,真看不出他还有这么个趣味,唱起戏来有板有眼,着实教人刮目相看!

阿九气得厉害,捂着前胸大口喘气。若是一直欺瞒她也便罢了,留个笛子在这儿又是怎么回事?刻意要她发现么?专程要她知道自己是多愚钝,轻而易举就被他耍得团团转么?

过去觉得他纤尘不染如仙人,这下好了,他被打回了原形,天底下哪儿找这么没脸没皮的仙人,他分明是个无耻之徒!

她怒不可遏,抬手指向门外,阔袖大袍舞得呼呼带风,“去,将谢大人请到我宫里来,就说我有要事要同他说!”

金玉从未见过她这样生气的样子,早吓傻了,不明白帝姬怎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不过一把笛子而已,至于么?心头正纳闷儿,又听她说要去请谢大人,当即道:“殿下怎么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生气?这大热天儿的可别把自己给气坏了!”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么?”她一张俏脸憋得通红,音量也越拔越高,“去叫谢丞相来!立刻,马上!”

“臣已经来了,不知殿下有什么要事?”

话音方落,屋里两个女人俱是一愣。金玉目瞪口呆地朝外看,只见珠帘从外间被人撩了起来,引路的宫女往边上一让,后头进来个着公服的高个儿男人。

他慢悠悠入殿来,一手拿巾栉,半垂了眸子细细擦拭指上的玉扳指,面色如水。到面前了将巾栉往边上一递,朝帝姬对掖双手见个礼,口里道:“臣恭请帝姬万福玉安。”

金玉朝两人欠了欠身,带着殿中宫人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阿九衣袖一动,右手往后背,将蛇笛藏进了宽大袖袍里头,望着他淡淡一笑,“我这宫里的奴才真是愈发不中用了,大人来了也不知道通传一声。”说着便指了指殿中宝椅请他坐,“大人怎么入宫了?”

谢景臣坐下来,指尖盘弄一枚迦南木香牌,眸子望向她道:“我来看看公主。”

这可真是个言简意赅的回答。她心头气闷不已,抬眼看他,霞光斜笼中是他的侧脸,眸光清正孤高出尘,一派地方正齐楚。

这副模样真教人恨得牙痒痒,阿九巴不得将手里的笛子往他脸上扔,然而忍住了,深吸一口气强自稳住笑容,柔声道:“昨晚宫中相安无事,看来容盈失手了,一切都还在大人的掌控之中。”

“毕竟一介女流,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相府之中是机关密布天罗地网,单凭一个容盈若能盗出解药全身而退,未免太小看了我府上一众暗卫。”他的声音远远传过来,凉薄的,透出莫名的森森寒意,转瞬之间似乎要化作天边一缕轻烟。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面色不显喜怒,“我劝你还是好好思量怎么将功赎过。”

她扯了扯唇,指甲无意识地抠弄花梨桌上的牡丹纹路,“听大人这意思,你是来找我算账的?”

丞相没有丝毫的犹豫,颔首道,“是。”

呵,他这回答倒是爽快得很,兴师问罪来得这么快!阿九火气上来了,没有闲情逸致和他再绕弯子,手里的蛇笛狠狠往花梨桌上一放,发出阵沉闷闷的响动,冷笑道:“早便听闻大人文武纵横,真是名不虚传!才高八斗神功盖世不说,吹笛唱戏也样样是好手,教人自愧弗如!”

谢景臣见她拿出蛇笛,面色旋即一变,然而很快镇定下来,再看她时又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曼声道:“臣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不过这的确是臣的笛子,看来是昨晚送殿下回宫时落下的。”

他否认得这么干脆,这倒是令阿九不曾料到的。遇着这样的事,正常人都该尴尬无措,他说起谎来居然脸不红心不跳,脸皮究竟是有多厚?她被噎了噎,站起身朝他逼近几步,拿蛇笛的一头指着他道:“大人何必同我装糊涂?你几次三番扮作个唱戏的来捉弄我,如今物证都有了,还想抵赖么?”

谢景臣心头隐隐有些慌张,天底下多的是荒诞不经的事,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儿时练蛊种下的病根,他能通过那人感知到一切,然而却不能控制那个人的一言一行,那是存在于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竭力压制了多年,近来另一个人却频频现身,究其缘由其实他心中也有数。那日相府潜入刺客,另一个自己无端端出手救下她,便是因果始然。

他朝她一哂笑,一脸的宠辱不惊,“这是什么话。我何时扮作唱戏的来捉弄你,你说物证?天底下有蛇笛的人数不胜数,单凭一管笛子就能妄下论断,那大理寺同刑部都不必设立了。”

到底是个文臣,翻嘴皮子阿九自然不是对手。她被堵得没了话,愣在那儿同他大眼瞪小眼,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上前一步道:“那怪人潜入碎华轩,曾被我用银针划伤了胸口,既然大人这样坦坦荡荡,那就让我验明正身!”

她一定是气疯了,居然动手去扒拉他的蟒袍花衣!验明正身?不由分说便过来扒男人的衣服,她到底是不是女人!谢景臣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伸手护着交领朝后退了一步,对她怒目而视:“你敢!”

瞧瞧这扭捏的模样,威胁的话也显得没什么威慑力了!平日里这样耀武扬威不可一世,总算也有吃瘪的时候,阿九心头大快,面上的笑容甚至有些狰狞,挪着步子一寸寸朝他走过去,一副地痞流氓的嘴脸:“大人不要紧张嘛,你都说不是了,那让我看一看又何妨?再者说,你一个大男人,被看一眼又不吃亏,怎么跟个小媳妇似的?”

她说他像小媳妇,这是什么说法,堂而皇之地吡哒他,天底下恐怕也就她才这么不知死活了!他心生恼意,拧了眉头觑她:“诗书礼仪白学了,这行径哪儿像个帝姬?”

她一脸无谓地笑了两声,“我是不是帝姬,大人心头最清楚。”说着一停,又换上副安慰的口吻劝说他,“大人想开点,解了衣服让我看看,一眼就解决的事,何必消磨这么久?也不是头一回了,你怕什么?”

这丫头是着了魔怔吧,看看这副无赖相!谢景臣气得肺都开始胀痛,捉了她的右手往身前一扯,半眯了眸子道:“没喝醉胆子也这么大?”

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和胆识,他瞪她,她居然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用力挣扎着道:“你不敢让我看,分明做贼心虚!胸口上有伤是吧?被我的银针划的吧?那个怪人就是你假扮的!”

她咄咄逼人,他却只冷眼乜着她,没有言声。

这算默认了么?她忽然感到很委屈,咬着下唇死死盯着他,“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好玩儿么?你当耍猴呢?”

他那头沉默良久,忽然一阵欷歔将她抱进怀里来,语气有些无奈,“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九哦了一声,挑眉看他一眼,“那是哪样?”

几簇云翻涌过来挡住了金乌,他的面目也显得柔和起来,如光照临川之笔,“世上的事,眼见也不一定为实,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话。”

他讳莫如深,她听得云里雾里,迟迟道,“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