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2 / 2)

楚元风。

就简单的三个字刻在上面,工工整整,没有一点多余的花俏。而木牌的外围却雕刻精致,纹路清晰,很复古。我侧转头去看他,还在迟疑就听他道:“想问什么就问。”

是他说的,我也不客气了,“那木牌是你做的吗?”见他点头,又问:“这个人就是养你到十岁,对你影响至深的那个吧?”问题出来后,高城又笑了,但笑容讽凉,眼底淡淡的讥诮,他说:“影响至深可以算是,但是养活我?就算了吧。”

心中一咯噔,有些不敢去深问了,眼眸划转而过转移了话题:“这个岛不是你我初遇的地方吧?”在陌生感始终没退离而听他说这里是他家后,就猜测这并不是我儿时的受训地。

“不是。晚些再带你去,离得有点远。”

闻言我松了口气,有些事或许总该面对,但能晚一时也是好的。只是有些事不是想转移就能绕开的,尤其是当高城难得想倾吐的时候,他眯起眼轻声道:“小竹子,给你讲个故事吧。”我没法说不好。他拉我走离案桌,到旁边的台阶上坐下,然后徐徐道来。

在很久以前南方有个诸侯国,活动在黄河流域的中原地区,是玄帝颛顼的后人。后在上古冲突中及商王朝的驱逐下,逐渐南迁。商朝末年,有位首领叫鬻熊,协助周文王姬昌起兵灭商,后周成王封鬻熊曾孙熊绎为子爵,终于建国。这时期,这位王西征庸国,东攻扬越。春秋前期,更大举进攻蛮人,灭诸国,但因历史循环,终遭遇强国。

诸侯国为楚,而强国则为秦。王翦率领60万秦军南下攻楚都寿春,楚军溃败,亡于秦。

这是一段历史,在我们的书本里有记载。在秦始皇灭楚之后,又流传了两句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是楚国南方的一个老人说的,这个老人叫楚南公,他认为楚国虽被消灭,即使最后只剩下“三户”人家,将来亡秦的一定还是楚人。最终这楚南公预言成真,楚国后人项羽率领大军灭秦,但在那之后就是一场楚汉争霸,最终汉刘邦统一天下,项羽乌江自刎。

自此,楚国灭。

但一个国家的灭亡,不代表百姓也灭,本身刘邦自称也是楚国人,当不会将所有楚人赶尽杀绝。该纳粮的纳粮,该交税的交税,而就在这中间隐藏着一个皇族,他们密谋着要复国。但汉朝兴旺强大,又岂是一朝一夕间能推翻的,所以楚人另谋它道。这条道就是汉武帝时期最盛名的求道长生之术,而其中最得汉武帝信任的道士叫覃方,他就是楚人。

这故事与那覃方没多大关系,真正的起源处是从这里开始。皇族隐藏民间一个山内秘密生活成长,一代又一代,原本只等汉武帝被求仙之术迷昏了头,就一举反入宫中。但就在密谋计划的前一夜,发生了一场变故,空前绝后。

突然之间,天地翻覆,人间变成炼狱。不单单是整个楚人皇族,而是那一整片生生从那块陆地上被抽离,然后,到了这片江域上。这就是为什么一条广袤的江河之上会像海域一样出现群岛的原因了。听着很离谱,山崩?地裂?都不可能把一整片地界给挪到江面上来吧。

疑虑在心中,没有去打断高城,故事还在继续。

在楚人皇族被那场变故“迁移”到江上后,别说复国了,就连生存都难,而且原本人数还算多的楚人瞬间只剩了百人。随着岁月变迁,生老病死,无力更改的自然规则,一代一代的人繁衍到现代,除了用可悲两字来形容别无它词。

百人,变成了两人。

听到这,我已然明白了。这两人就是楚元风和高城。终是恍然,难怪之前高城总说以楚之名,原来他是楚人之后。

第264章 执念

讲到这处高城转头过来:“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想了想,问道:“这些事都是他告诉你的吗?”见他点头,我又问:“那你信吗?”

他蓦的笑了,神情幽暗,目光落在前方,“小竹子,你真是问了个很好的问题。我不信,一座城乃至一片地域生生转移到江面之上,怎么可能有这种离谱的事?可是我不信的话,那这座城从哪里来?你现在看到的都是残破,但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带了历史的痕迹,为此,我曾拿去外面找专家鉴定过,得出的结论都是与楚有关。”

我很纳闷:“这点能证实什么?可以是楚人大举迁移到这片岛域,然后在这上面大兴土木造了这座城啊。”但高城却问:“知道要造这座城需要多少石砖吗?看它们现在灰暗难辨,但这些石都是汉白玉石,瓦是琉璃瓦。或许在当下不成问题,但在那个朝代,要远渡运石的可能性为零。还有一点你不知道,这座城不为外界所知,准确地说没人能看得到它。”

这我就疑惑了:“为什么?”城竖立在这,即使残破了,也都是实体,怎么会看不见?突的想到进来时的情形,脱口而问:“是因为那浓雾?”

“那只是一个原因。我研究过,是与这里的空气层结构有关。当阳光晴好时,这座城就会如幻影一般折射到空中,虚虚实实;当阴天下雨时,它就笼罩在一片迷雾中,完全看不见。所以即使有人看到过,也都只以为是海市蜃楼。”

“就没人尝试要来探寻?”

高城摇头:“探寻不到的,这世间除了我,再无第二人知道如何进这座城。”他不是口出狂言之人,既然这么说,那就真的是了。所以,“连寒他们也没来过吗?”

“没有。”

“那外面的那个村庄和村民们,他们是楚国后裔吗?”

“不是,那些人都是楚元风一趟趟外出带回来的,他还活在旧梦之中,自欺欺人地要缔造家园未灭的环境。却不懂人群聚首要用规章来制衡的道理,最后自食恶果终被反扑而亡。”

我大为震惊,他意思是那楚元风是被岛上的那些人所迫害而死?而他的口吻……我听不出来有一点难过,反而是奚落与不屑。迟疑再三,问了一开始就没问完的问题:“楚元风与你之间有什么矛盾吗?”其实我更想问的是,楚元风是他的谁?

他们是楚国后裔的最后两人,如果不是亲人,也是同族之人。何以看似矛盾如此深?

“小竹子,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高城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神情迷盹地说着这。我顺口而问:“什么问题?”他敛转眸看过来,一字一句:“我的心魔从何而来?”

心头漏跳了半拍,隐隐而觉背后的答案。

他说:“直到刚才坐在这里跟你说着故事时,我才想明白,或许这心魔来自他。”我去拉他的手,心中一惊,怎么如此冰凉?仔细看他脸色,并不像是有要发作的迹象。

“我没事。”他已看出我的担忧,“是这里的气息让我感到压抑所致。”

我深蹙起了眉,仔细嗅了嗅,除去空气中略带了浮尘味外,并没有特别的感觉。既然不是外在的东西在影响他,那就是内心了。他的内心对这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存在抵触,而从心理学角度来推断,这种抵触通常是因为在这个地方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

轻声叹息,来自他。“小竹子,别在心里分析了,我说给你听。”

“自我有记忆以来,唯一见到的人就只有楚元风,我的活动范围就只在这座城内。但凡我踏出城门半步,就会被他抓回来用藤条抽上一顿。他反反复复说的一句话是:忍辱负重如勾践,不可沽名学霸王。他致死都做着一个痴梦:说我是楚国最后的王,流着王的血液,势必会有一天将这座永恒之城扩大版图。所以我不能问世,必须困守这方破城之中,否则就会破天机,反遭天劫。

他一遍一遍地这样洗脑般告诫我,可偏偏我在逐渐成长时,脑中有根叛逆的神经,他越不想我走出这城,我就越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终于有次我成功地离开,并凭借判断力冲破弥彰抵达了对岸,看到了除他以外的人群。还看到他站在一个高台上,指手画脚地训斥着底下的人,在他眼里那些人全都是愚昧无知的,流的是低贱的血,完全没有他楚王室的血液高贵。

当时我只有八岁,躲在一旁观察每一双眼睛,发觉其中大多数人是畏惧与怯懦,但少数几人藏着愤恨,其中犹以正被他训斥着的两人为重。我并没来得及走远,就被楚元风再次抓住了,这回他没有抽打我,而是拎着我渡船将我扔在了几公里以外的一个孤岛上,临走前他对我说:给你三天,如果你能活下来,那证明王血没有名存实亡。”

说到这高城停了下来,气息相比之前更沉寂了,而他的眼神中像是嵌进了沙漠,荒芜萧瑟。看着这样的他,我不太敢询问那个岛上有什么,而那三天他又是怎么度过的,更让我感到沉滞的是,那年,他只有八岁。

又是一个年龄的基数被盘留在唇齿之间,可他的经历根本与年龄不符。

高城再开口时语声依旧平静:“三天之后,他将奄奄一息的我拎回了这里,只说了一句话:这就是你不自量力的下场。这句话自那天后一直铭刻在我脑中,直到有能力扳倒他时。”

我心头一震,失声而问:“他的死不会是你……”

他浅浅一笑,带了森森寒意,“如果他不死,我又怎能活?”我整个人都呆住。

“一个人对一件事变成执念时,那这个人的心智也不正常了。此后的两年,他活得很自我,自我到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成为奴隶,这种情势的发展演变成民怨。人心永远都是最不可捉摸的,它会在前一刻对你忠诚,但当得不到同等回报时,也会变成一把杀人的刀。”

借刀杀人!我脑中反应出这四个字。我已不想再去问楚元风如何死的细节,大约能猜到儿时的高城布了一个局请君入瓮,然后借助村民的怨心将那个本该是唯一可以算是亲人的楚元风,送上了黄泉路。那年高城才十岁,居然就懂这理,这得心智早熟到何种程度?不,不单单只是早熟,是对人的心理掌握与把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