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生活毕竟是要继续的，我成了一个残废，回到l市后，人们表面称赞我是个英雄，实际上暗地里都在可怜我。我的眼再也看不清那些蕴藏着华夏五千年文明的古迹，我的腿再也没办法上山下海去追寻先人留下的脚步，甚至我这双满是伤疤粗粝的手，再也无法辨别出文物那细致的纹路。

我废了。

如果我还继续在战场上，我不会有这种感觉；如果我阵亡了，我只会为自己自豪。可是我活下来了，带着一身残缺，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我虽然不后悔，但我不甘心。所以在董鸿海那个王八蛋找上我的时候，我没有拒绝，反而陪着他去了那里——传说中徐福的坐化之处。

你应该听说过，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开始追寻长生，而徐福奉始皇之命，带着数千童男童女以及无数金银财宝出海寻药，最终却是无果。徐福最后的下落无人知晓，而二十年前，董鸿海说他发现了一处古墓，从上面的刻字开来，应该是秦汉时期，他认为那极有可能是徐福的墓地。当年秦始皇耗尽举国之力，徐福不可能什么都没找到。他用身体的残缺说服了我，让我与他一起去探墓。

当时的风险就不说了，我们去了二十几个人，最后回来的只有我和董家兄弟以及裕芳斋的现任董家袁成润四个人。董家兄弟是用手下人命争出一条活路，袁成润将家传绝学修炼到极致，这才保得住性命，而我则是从战场上下来一身血腥戾气，寻常阴物不敢接近。

我们在墓中，看到了几个宛若在世的童男童女，也见到了徐福那好似活着一般的尸身。他在死前留书，称若是早一些发现这长生鼎，便不会遗憾而终了。

长生鼎只是一个刻满了籀文也就是大篆的小鼎，只有一掌大小，但却有很多微雕的字，根本不是当时技术能够做到的。根据徐福留书，这是西周时期封神一役后，姜子牙留下的宝物，上面有着无上的长生秘诀。我们对接近于甲骨文的大篆所识不多，这上面的文字有多是术语，很难理解。最后我和袁成润拓印了一份鼎上的文字，董鸿海藏着那鼎，我们各自研究鼎中的秘密。

袁成润那里有什么进展不太清楚，但我却是在鼎上发现了一个口诀，按照口诀每天吐纳呼吸，两年下来，我发现自己不仅学会了一些传说中的法术，而且眼睛能看见了脚恢复了，连相貌都变得年轻起来。这让我大喜过望，完全相信了长生鼎上的口诀，更巴不得得到那个鼎天天拿来研究。为了得到长生鼎，我将这口诀的一部分告诉了董鸿海，有了与他一起研究长生鼎的机会。

研究了好多年，十三年前，我发现了长生鼎记载了一个传奇的阵法，阵法上说，将鼎作为核心，吸收天地精华，最后修炼鼎上心法的人入鼎修炼，便可长生不老，羽化登仙。鼎只有巴掌大小，但见识过口诀神奇的我和董鸿海，认为大小不是问题，便开始着手准备阵法。

没错，大小的确不是问题。阵法布成之后，我们感觉到了无数的灵气涌入鼎中，鼎变得越来越大，董鸿海当时推开我，自己先跃入鼎中。

接下来，就是噩梦的开始。”

说到这里，穆惜晨已经站不住，慢慢坐在地面上，呼吸开始急促，脸上也开始出现皱纹。

“当然是恶梦的开始，幸好当时先跳下去的是董鸿海，否则连你自己都要变成这鼎中蛊，血肉被鼎吸收，灵魂和董鸿海一起与藏在其中千百年的孤魂野鬼不停争斗，最后胜的那个，便成为这鼎中最强的鬼蛊，被鼎所操控。当年徐福带去数千名童男童女，最后墓中却只有几个，余下定是都被蛊吸收，而徐福本人也是受不得诱惑，明知道不如进入，最后却是魂魄离体投入鼎中。若不是他没有准备好，没给那鼎足够的灵气，鬼蛊早就孕育出来，祸害人间了。

偏偏你们让那邪鼎重现世间，又给了他l市的灵气……

你们，闯大祸了！”

穆玄严肃地说道，他只以为是有人用了l市的灵气修炼，却不曾想这几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竟然把那等邪物放出。那不是人间之物，只怕是当年封神一役后，神魔大战时残留下的魔族之物。修魔者与魔族不同，修魔者只是本身与修真者道义不同，但本质上还是人，可魔族，那便是与神界对立，无时无刻不企图侵占人世界，将人类作为它们血食之魔物，是黑暗的产物，灾难的象征。

如果l市真有这么一只魔鼎在制造魔族，那他还是卷铺盖走人吧，前生的他倒是不在乎这刚出生的魔族，可现在他只是个普通人，根本不是它的对手，碰上只是被当成血食的命。

谁知穆惜晨却摇摇头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当时我发现情况不对，董鸿海的血肉化成泥，被鼎身吸收后，就立时察觉到不对之处，迅速拿出鼎上拓印出的文字研究。可当时那鼎中血气已经扩散到整个阵法中，血气追着我，要将我吞噬。就在这个时候，我那个总是粘着我，一直跟着我的孩子，居然出现在阵法中！

或许你会觉得奇怪，如此机密的事情，怎么会让一个孩子闯入。那孩子那年才四岁，是我修炼口诀后有的孩子，战场下来我就没了孕育后代的能力，老来得子，我喜不自胜，根本离不开这孩子。其实当天我是将他藏好才去找的董鸿海，谁知那个畜牲为了挟制我，派人将那孩子绑来，一直藏在旁边的房子里睡着，直到董鸿海被鼎吸收发出凄厉的惨叫，血气炸开封锁还的门，那孩子才被惊醒走了进来。

就是他的出现，才为当时的绝境带来一丝希望。”

第16章 空灵之体（六）

穆白是穆惜晨修炼后才有的孩子，修炼前的穆惜晨早就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一个年过花甲的人，只修炼了两年心法就能枯木逢春恢复青春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就穆玄所知的所有修真法门，除了一些邪派的采阴补阳或是吸食婴儿生气以及活体紫河车之外，没有任何心法能让人在短期内恢复青春。

穆惜晨本就是老人，从来没有修炼过，能达到炼气就已经是奇迹了，更何况是恢复青春。

反常必有妖，长生鼎本就是神魔大战后残留下的魔界邪物，能够刻在上面的心法，又会是普通之物。

穆惜晨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年仅五岁的穆白出现在阵法中，迎上长生鼎的血气，穆惜晨以为自己父子二人都要葬身于此，谁知就在血气碰触到穆白那一刻，整个绝灵阵突然开始逆转，将长生鼎内的抽出，疯狂涌入穆白的体内。

小小的穆白根本承受不住这种痛苦，惨叫一声便晕倒过去，穆惜晨冲上去抱住他，也失去了意识。

等穆惜晨醒来后，长生鼎又变成了最初那个巴掌大小的铜鼎，被牢牢困在绝灵阵中心。整个l市的灵气为之一空，再因为察觉不到半点灵气。而穆惜晨本人，也从翩翩佳公子，变回了那副苍老的模样。

董鸿海就那样长埋在鼎中，也不知道现在他的魂魄是否还在。穆惜晨不敢久留，抱着昏迷的穆白回到家中，才发现事情远没有解决。

原本毓秀灵风的穆白，变得有些呆滞。穆惜晨最初以为这孩子只是年纪小，看到那种场面吓到了，渐渐才发觉，穆白痴傻了。

惊才绝艳的穆惜晨，唯一的孩子确实个痴儿，直到此时穆惜晨才明白什么叫报应。

然而报应没有结束，那一天之后，整个l市的人都陷入了流感中，几个体质本来就不好的还就这么去了。好在流感本身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还未引起国家的重视便不药而愈了。这次流感让穆惜晨明白，没了灵气的滋养，l市早晚要变成一座死城，他必须想办法破除绝灵阵。

可破除绝灵阵，l市灵气恢复，就没有人能制止长生鼎的肆虐，到最后那魔鼎能弄出个怎样逆天的东西，穆惜晨也不敢保证。一是几十年后的死城，二是顷刻间的毁灭，穆惜晨完全无法抉择，只能每日活在痛苦中。

偏偏此刻失去哥哥的董明海到处寻找他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要找的第一人便是当日与他们兄弟一起去徐福墓地的穆惜晨和裕芳斋袁成润，穆惜晨此时受阵法反噬，功力时灵时不灵，大部分时间都受体内力量反噬的折磨，穆白又是那副呆傻的模样，他只能带着穆白偷偷跑到其他城市，隐姓埋名。

至此，穆惜晨的运势已经全被他败光，残留下的只有接踵而至的厄运，不到一年，他钱财尽失，又年迈不能工作。就算有时功力会莫名恢复，但也只是很短的时间，最后只能落得与穆白一起乞讨。也亏他落魄至此，让董明海以及一直研究长生鼎拓文的袁成润没有找到他，毕竟不会有人想到，当年名彻l市的穆惜晨会落得如此下场。

找不到穆惜晨，董明海便拿袁成润开刀，十余年下来，两家已经结成了仇。袁成润手中虽有长生鼎的拓文，但他隐约感觉到穆惜晨和董鸿海的失踪是因长生鼎，故此不敢随便尝试长生鼎上记载的东西，打算找到两人再做决定。、穆惜晨在别的城市乞讨了十年，受反噬严重。左右已经是个快九十的人了，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但不能不在乎自己唯一的儿子穆白。穆白一日比一日傻，对着他竟然连爸爸都不会叫，只知道叫爷爷，每次看到他呆气十足的脸，穆惜晨就想呕血。最重要的是，他发现穆白一天比一天没有人气了，很多时候，往往他站在你身后，你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让人觉得他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

加上l市的灵气再这么缺失下去，一定会酿成大祸。穆惜晨害怕这祸端报应在穆白身上，鼓起勇气带着儿子回到了l市。才回来不久，就遇到了借尸还魂的穆玄。当时他只是好奇，趁着清醒的时候跟着看看，谁知却越来越觉得穆玄的不可思议。那一刻他有一种预感，这个人，或许会为l市带来生机。

是以那日穆玄在裕芳斋外犹豫时，穆惜晨会不顾真气反噬努力给他传音一句话过去。当时穆惜晨想的是，如果穆玄能够正确辨认出这真假两匹马，就证明他确实有过人的手段，值得自己一赌。

那一天是一场双向的赌博，双方都在赌，看起来也都赌赢了。

“那天我知道你是想要吸收我这一身血魂，如果你要，我愿意给你。”穆惜晨真诚地说，“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你修炼的到底是什么法门我都不在乎。只要你能解开l市目前的困境，让穆白的存在不要再继续消失，我什么都愿意给你，什么都可以。”

天已经渐渐泛白，穆玄蹲下身，与吃力地坐在地上的老人平视，无情地说：“你身上没有任何我想要的东西，穆白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们父子对我而言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为什么要帮你们？”

事实上，他是想帮也完全没有本事帮。前生的穆玄可以将长生鼎收服，炼制成一个绝世的法宝，今世的穆玄……呵呵，都不够给长生鼎塞牙缝的。

穆惜晨握紧拳头，猛烈地咳嗽几下，咳出斑斑血迹，他的身体确实已经不行了。这样一个老人，真的是没有任何值得人觊觎的东西。

可是……穆白有！

“你知道为什么穆白一出现，绝灵阵就会逆转，封印住长生鼎吗？”穆惜晨问道。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前生今世，这种事情穆玄闻所未闻，心中也是充满了好奇。

“我也是在这十几年间，不断研究长生鼎上的刻文，才半猜半蒙地想到的。我将近七十有孩子，是一件极为不科学的事情，不是修炼口诀能解释得了的。我整日整夜推荐那些拓文，终于发现，鼎上的阵法与心法，根本是两个人或者说……两个超人的存在刻上去的。

阵法是长生鼎自带的，用长生迷惑人，吸引人将血魂献祭。而心法，根本就是为了封印长生鼎存在的。那拓文上最后的地方我没有完全看懂，但大概意思也猜出七八分。应该是说，这心法并非让人修道的法诀，而是制造长生鼎容器的法诀。修炼此法之人，会在短期内获得极强的力量，不过这股力量并不是为修炼之人准备的，而是为他的后人。修法之人会在极短的时间内生下子嗣，如果是女孩会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当场死亡，如果是男孩，他会是天下间阳气最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