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嵘知道自己是孩子心性,贪玩儿,有时放学背个书包就到医院来了,也不懂事,帮不上什么,往那儿一坐一看就还是个孩子,一听说妈妈要不好了、又下病危通知了,就难过得要掉眼泪。
但穆峥不是这样。他从寄宿学校赶过来,穿那种黑色西装式样的校服,瘦瘦高高的,在病房门外也不坐,永远是手插在裤兜里靠墙站着,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医生说什么药管用但是难买的,他都想办法去买;要交钱办手续都是他去交;妈妈后来要坐轮椅了,他收放轮椅熟练得跟别的孩子玩模型似的,遇到有的地方没有电梯的,都是他扛着轮椅上下。
他们对妈妈尽心,她都知道,都看在眼里,但最后还是没能留住人,她还是走了。
妈妈去世那天,穆峥一声都没哭过,相应的,后来连笑都很少了。穆嵘觉得从那时候起他们兄弟俩就像走上两条分岔路——他自己的心性停留在少年时期再没长大过,而穆峥刚好相反,他是用揠苗助长的方式逼着自己走向成人的世界,像成人那样独立,像成人那样思考,像成人那样去赚钱。
穆嵘以为这就是哥哥想要的生活,以为他会快乐,直到如今又面临同样的情境,才发觉原来他也是脆弱和恐惧的。
他一点都不快乐,也经不起再一次的离散。
“你到底为什么跟自己过不去呢?”多难得才能窥见他内心真正脆弱的部分,穆嵘趁机问他,“你应该知道吧,其实你每次为难人家姑娘都是在为难你自个儿。所以梁知璇怎么招惹你了,你们到底吵什么,跟我有什么关联,不如跟我交个底吧!我不是小孩子了,她这么大病一场,你也不希望再这么别扭着过对不对?说出来,别再折磨自己,也别再折磨她了。”
他心性如何,都不影响他实际上已经是个能担事儿的成年人了,所以他们两人与他有关的心结他有权利知道。
…
梁知璇脸上的水疱都开始结痂了,肺炎还没好,但病情总算是稳定下来,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她醒过来,看到床畔坐着的男人,动了动嘴唇:“穆嵘。”
这回她没认错,穆嵘往前倾了倾身:“醒了,要不要喝水?”
她点头,他于是扶她坐起来,小心翼翼捧着水杯凑到她嘴边。
她想推开他自己来,他说:“哎哎,你现在是病人啊,就别不好意思了。”
梁知璇道:“我是怕传染给你。”
他哧哧笑:“我跟我哥小时候就出过这玩意儿了,终身免疫的。谁像你呀,都这个年纪了还得小孩子的病,那么凶险,我们都快被你吓死了。”
她有些虚软地躺回去,四下看了看,没看见穆峥。
“不用看了,他出去抽烟了。这医院里哪哪都禁烟,这几天可憋坏他了。”
她勉力笑笑:“辛苦你们了,先回去吧,不用一直在这儿守着的。”
“在这儿一直守着你的可不是我,我只管送点吃的喝的过来,每天没日没夜守在这儿的人是我哥。”
梁知璇也不惊讶,其实她有感觉。白天就不说了,有几次很晚了醒过来还看到穆峥坐在旁边,依旧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她说什么他都不是很热络,但会扶她起来喝水,甚至抱她去洗手间。
一开始还觉得难堪,后来也就没什么了。只有一次,她刚睡着听到他发脾气,好像是她输液的手脱了针,肿得馒头一样,另一只手又针眼太多太密打不进去了,他把值班的护士骂了一顿。后来针从脚上打进去了,她睡得昏昏沉沉其实是没什么痛感的,只是偶然睁了下眼睛,看到他握着她脱针的手抵在唇边,好像痛的那个人是他。
她心头忽然就像被针尖刺到一样猛地一跳,像窥见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一样亟欲逃避,惶惶地赶紧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那一幕被她看到,也可能他根本无所谓被她看到,住院的这几天除了他不再对她疾言厉色和冷嘲热讽,两人的相处还是跟以前差不多。
脸上的疱疹结了疤,痒得很,她忍不住伸手去抓,被穆嵘拦下:“喂你别抓啊,留疤就毁容了!你瞧我吧,这里,还有这里……看见没,痘印,都是以前出水痘的时候挠的,现在像麻子似的留在脸上,多影响形象。我是男人还不要紧,你花容月貌的,变成麻子怪可惜的。”
她仔细看他指的地方,忍不住笑:“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这么浅都看不到的,你确定不是青春痘留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