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秉烛夜游 君薄宴 1907 字 3天前

什么时候了?

液体落在地面的滴答声有节奏地敲在阴暗而潮湿的地砖上,这里大抵是一处地牢,青苔顺着龟裂的地砖裂纹一直爬到了墙上,远远看去像是一张巨大的蛛网。而在这裂痕中心,牢牢锁着一个人。

银色的链子有婴儿手臂那样粗,顺着一双布满伤痕的手,几乎勒进肉里。那人不知道是死是活,被银链子困在蛛网之中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口微弱的起伏,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人已经死了。

不断落下来的液体,是钟翮的血,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她胸口的白衣已经被血液染得纵横交错,再看不出来最初的颜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手指忽然缩了一下。随着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她脚下蛛网一般的裂痕像是忽然活了过来。幽深的青绿色一条线又一条线地连了起来,最后一根线连起来的时候,阵中心的钟翮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黑雾从她脚下升腾而起,像是地狱中最为隐秘的毒蛇,贴着她的腰身向上缓慢地攀爬。她整个人像是坠入严冬,而肺腑之间却像是被人强行灌进一捧岩浆。滚烫裹挟着痛意随着心跳慢慢爬向四肢百骸。

明明是痛极了,可钟翮一声不吭,若不是她颈侧暴起的青筋,大抵没人会知道这么一具皮囊之下藏着这样巨大的痛苦。

苍梧山的少主钟翮,那一年其实才十五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她撑得吃力,铁索几乎勒进肉里,眉间有青红的印记忽隐忽现,烈火烧灼的颜色顺着她脸颊上青红色的血管一闪而过。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七天了,钟翮被封在苍梧山的地牢中动弹不得,水米未进,也已经七天了。

苍梧山曾是上修之首,百年前钟鸾再此开山立派。自此苍梧山生生不息香火鼎盛,钟鸾此人可以说是惊才绝艳,饶是百年过去钟家人才辈出,也未曾有人能够遮挡这位青鸾道人半分色彩。坊间传说钟鸾曾携一柄流云剑,少时自创流云遮月这样的剑术,二十岁时归于北海斩了一条千年的长鲸。老祖宗拎着鲸丹出海的时候浑身鲜血,一时间竟分不出她本身穿着一身白袍。血色翻涌,在深蓝色的海水中带出一条缓缓扩散的血迹,而她周身环绕着一只巨大的凤凰。

凤凰于飞,天地震颤。

钟鸾的魂影是一只凤凰,修道之人,自出生起就会由长辈引着一缕魂魄牵一只影子出来,而这个与魂魄同生共死的魂影将成为主人无往不胜的利器。

至今能自己修出魂影的人不超过五个,钟鸾是其中之首,而其他四个都死于她手。天生的魂影是无法确定它是正是邪,大多自己修出魂影的人后来都成了一方妖邪。当影子妄图取代魂魄的时候,就会走上一条疯狂而血腥的歧路。

好在钟鸾不是,道门衰微,妖邪四起,钟鸾身后浮现起巨大的凤凰魂影,带领道门杀出一条血路,将四方妖邪镇在五川三岭之中,换来了人间百年清净。

没人能想到这样呼风唤雨的一个人,在世道方定的时候,有一天忽然仰头长叹了一声,就坐在林海中溘然长逝。

她亲手终结了一个乱世,大抵是身上杀孽太重,命里福薄,没法再多看几眼这太平盛世了。

钟鸾死了,可苍梧山还在。流云剑被封在了正殿中间的玉石匣里,像是根巍然的脊梁骨,撑在山岭长风之上,永远守护着脚下的土地。

谁都没想到,百年之后,出了个第六。第六就是钟翮,钟翮出生的时候房梁上落满了青鸟,鸿蒙君钟沛在房外大为惊异。故此为女儿起名为“钟翮”,“翮”用来形容鸟类的羽翼洁白光滑。钟翮自出生起,背上就隐隐漏出一只青鸟的翅膀。

各方道人来祝贺之时都大为惊异,虽说天生魂影多为妖邪,可这孩子是钟鸾的后人,谁敢说半句?于是各家长辈纷纷称赞钟翮,就差把她夸成钟鸾第二了,可惜那时候钟翮太小,根本没有嘴用来反驳。

而钟翮更是从小就聪慧过人,小时候随便用石头在地上画个圈,误打误撞都能圈出个锁灵阵来。钟翮的父亲陈瑛也出自名门大家,太白陈家唯一的男孩。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眼尾似是青鸟展翅向上挑起,满是风情的凤眼里却含着一双终年积雪的眼睛。

钟翮曾经觉得父亲待自己不够亲近,直到在她七岁那年调皮,招惹了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凶兽,陈瑛踏剑如同流星一般飞来,紧接着年幼的钟翮眼前炸起红色,方才耀武扬威的凶兽抽搐着在自己面前碎成了一滩血肉。

钟翮连哭都忘了,怔楞得想,我爹对我还不错……

她是陈瑛和钟沛的孩子,从来理所当然的是被捧在鱼目之上,只是还不等岁月蹉跎,钟翮就先打了曾经夸赞过她的长辈的脸。

有人发现钟翮试图解开苍梧山鬼门的封印,钟翮一改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跪在苍梧正殿之中一言不发,面色青白。

众位长老无法,苍梧三是天下大宗,没有包庇罪人的余地,哪怕这人是钟翮。

钟翮觉得浑身都冷得没了知觉,她轻轻抽动被封住的四肢,不合时宜地想:父亲是不是伤透了心,他怎么站在大殿上,一句话都不为自己说。

灼烧一般的痛感几乎要将她的神志烧成灰烬,可脚下的锁灵阵却让这一场折磨没有尽头,钟翮费力地牵起嘴角笑了一下,这阵还是当年她自己随手画出来的,老子真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