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2 / 2)

大小姐 烟猫与酒 2613 字 4天前

江尧想起他妈在手术室抢救的时候,自己的心情——一团乱,什么都听不进去,像头得了癔症的斗牛,眼睛里只有那块红通通的“手术中”的标牌,旁人跟他说什么他都嫌烦,也听不进耳朵里去。

快要丧命的人只要还在里面躺着,外面的人说什么都跟笑话一样。

宋琪很用力地朝他勾了勾嘴角。

医院总是能每一分钟都切割成十万八千年,从江尧他们赶到急诊科到现在最多不过二十来分钟,陈庭森进抢救室连十分钟也没到,抢救室的门帘再一次被扬开的时候,连江尧都忍不住从条椅上弹了起来。

“陈叔,”宋琪大步迎上去,又想盯着陈庭森又想往屋里张望,急促地问:“怎么样?”

人是有第六感的。陈庭森的手套上沾满血水,江尧一看向他的眼睛,胸口就猛地坠了下去。

——跟当时从他妈手术室里出来的医生的目光一模一样。

陈猎雪正好带着三磕巴他们从走廊另一头急匆匆的回来,见陈庭森出来了,纷纷拔腿就往这边跑。

“叔。”宋琪蹙着眉头又喊了一声。

陈庭森望着他,眼神漠然又悲悯,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小梁第一个跑过来,愣了愣,抓着陈庭森的胳膊开始喊,“你摇什么头啊陈叔!你救他啊!他是二碗!”

“来不及了。”陈庭森的眉头微微蹙着,“肺血管梗阻,来的时候开始咯血,我进去的时候已经开始严重窒息了。”

“什……”江尧听愣了,插嘴问,“有肺什么事?好好的肺冒什么血?”

“艾森门格,先心病常见并发症。”陈庭森转动眼珠看向他,“初步诊断。”

“你放什么屁!”小梁的五官失控地皱起来,续着一大包眼泪挤开陈庭森就往抢救室里闯,“二碗!二碗!”

“哎!”护士伸手想拦,陈庭森给了她一个眼神,侧侧身子让三磕巴和面条也跑进去。

“再去看他一眼吧。”他看向一直没再出声的宋琪。

宋琪僵在原地跟陈庭森对视着,自陈庭森摇头后他就没什么表情,听着小梁他们喊着二碗跑进去,他突然抽着嘴角笑了一下,哑着嗓子对陈庭森说:“陈叔,我有钱。”

谁都没反应过来宋琪为什么突然提这么一句,陈庭森盯着他,宋琪的表情渐渐地维持不住了,眼底慢慢泛起猩红,抿抿嘴唇又重复一遍:“我现在有钱了,你救他吧。”

这一遍,江尧突然就懂了。

听懂的同时,他跟被人用鞋底在心上肺上狠狠碾了一脚似的,瞪着宋琪说不出话。

操他妈。

操他妈的。

陈庭森和陈猎雪也听懂了,陈庭森拍了拍宋琪的肩头,没再说什么,跟陈猎雪对视一眼就匆匆离开了。

陈猎雪吸了口气,上前问宋琪:“进去看看么?”

宋琪没说话,也没动,他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在抢救室门口站了许久,急诊科各处四起的哀叫像从地府底下拱出来的鬼叫,在宋琪周身张牙舞爪地盘旋。

半晌,宋琪抬手抹了把脸,他没进去,也没哭没嚎,连多看都没再多看一眼,转身大步朝走廊另一头走。

陈猎雪喊了一声“宋琪”,宋琪脚下不停,他为难地看一眼抢救室,江尧回过神来,立马跟上宋琪:“我跟着他。”

宋琪走得很快,他本来腿就长,一句话的功夫就走出去老远。

江尧拖着一条瘸腿撵不上他,喊他也不搭理,中间不停穿行过血腥呼啦的病患和医生,眼见着宋琪转了个转角没了踪影,江尧咬咬牙小跑起来。

“宋琪!”转角另一头的走廊不知道是放设备还是什么的地方,又空又窄的没有人,江尧跑过去就看见宋琪脱了力一样撑着膝盖在喘气,他出声喊他,宋琪又直起身子继续往前走。

“操,宋琪你等等我!”江尧骂了一声,追上去想拉他,被宋琪头也没回地挥胳膊格开。

“别跟着我。”宋琪说,他在喘,声带跟撕裂了一样,江尧听着都一愣。

傻逼这时候才敢让你一个人乱走!

江尧没管他说什么,伸手又去拽他,大声说:“宋琪你他妈看着我!”

“咣!”宋琪反手钳着江尧的手腕使劲一辉,像爆发又像忍无可忍,江尧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宋琪攥着下巴卡着脖子朝后倒退两步,摁在走廊两边的铁皮门上。

操!

门上的把手狠狠硌在江尧腰窝的位置上,冷汗直接就下来了,江尧皱着眉猛地咬紧牙才没喊出来,迅速抬手去扳宋琪的手腕,这姿势却让他整个人都被卸了力气似的使不出劲儿来。

“我说了别跟着我,别!跟着我!”宋琪大声喘着,在不怎么明亮的廊灯底下用破风箱一样的声音对江尧吼,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眼睛猩红得沁血。

江尧攥着宋琪的手腕,感受着他卡在自己喉结上的力气,费劲地喘了两下。

“不是你的错。”两人对着喘了会儿,江尧直视着宋琪说。

“你懂个屁。”宋琪的嘴唇微微哆嗦着,眼窝更红了一圈,盯着江尧的脸。

“我懂个屁也知道不是你的错!你他妈能不能爷们儿点儿!”江尧吼回去。

“关你他妈什么事!你他妈知道什么!”宋琪又往前压了一步,他整个人几乎就伏在江尧身前,光被挡住了,方寸之间只有两人粗糙的呼吸声,和宋琪强烈到让人能闻到无望气息的混乱气场。

“宋琪,”宋琪的手在抖,卡着江尧下颌的指端用力到江尧觉得自己颌骨要变形了,喉咙口也被压着,他仰起脖子又喘了两下,盯着宋琪近在咫尺的眼睛,坚持说:“你做得足够了。”

血珠一样的一颗眼泪从宋琪眼里砸下来,颤颤巍巍地碎在江尧脸上,过程漫长得像是摔碎了整整八年的时光。

“你什么都不懂。”宋琪望着江尧,掐着下巴的手指往上扫过他的脸,把那颗七零八碎的眼泪使劲抹掉,声音又轻又嘶哑,灼烧在江尧脸上。

“一个都救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