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他丢掉空酒壶,甩开梁木,径直走向厢房。
床上的人似乎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若非那轻微起伏,瞿怀安几乎以为自己刚才已经杀了她。
他关上房门,慢慢走近,在床边席地而坐,没看床上的人,只是将手臂靠在床上,歪着脑袋靠着自己的手臂。
“兮表姐,我又喝酒了,喝了好多。”呆了许久之后,酒意上涌的瞿怀安喃喃地说,他感觉胸腔里很热,好像有太多的话和情绪不吐不快。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瞿怀安也不管,他笑了笑,眼神朦胧:“兮表姐,你说酒会让人变蠢,不让我喝。你在时,我便不喝。可现在你走了啊,再也不管我了。我喝得醉生梦死又如何?若如此便能让你活过来,将我骂上一通,那我喝死也愿意。”
他清楚地知道他的兮表姐已经不在了,可又将床上的替身当做他的兮表姐来倾诉。
然后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瞿怀安缓缓扭过头,床上的人趴在那儿,只偶尔小小地动一下,让他知道她还没睡。
兮表姐……
他笑着笑着突然流了泪。
“兮表姐,你还记得你死之前我跟你说的话么?那时候你否定我对你的情意时,曾说过我对你的只是依赖,并非男女之情,我告诉你我同意了你的说法,实际上我心里并不赞同,那时候我一直以为,我对你的是生死相随的情感。
“后来你……你被他们害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你告诉我,我还有个亲表哥,要我等他来接我,可我起初觉得那是你在哄骗我,好让我活下去,你可真狡猾啊,明知我没了你便活不下去了,还要骗我……我想一把火将侯府烧了,陪你一起去,可是,我的表哥真的来了。
“今日是中秋,跟表哥、舅母在一起,我很开心,是那种连你都忘记了的开心……”
他突然捂着脸大哭起来,哭得泣不成声。
“原来,原来我对你真的不是那种可以生死相随的感情……因为我有了血脉相随的表哥,他对我极好,我便又能活下去了……”
“对不起啊兮表姐,对不起,我骗了你……原来我真的什么都不懂……”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充满了痛苦悔恨和愧疚。
床上的人在这哭声中动了动。
甄兮没想到能听怀安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刚才一个人安静地待了许久早就冷静了下来,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多,她又没忍住心软了。
她从锦被中钻出来,右手摸索着轻轻地搭在怀安的肩上。
这是她过去常用的安抚他的动作。
瞿怀安的哭声逐渐歇了下去。
他抬起头来,朦胧的视线中,他看到她的兮表姐在对着他笑。
她一个不经意的表情,总能让他冷静下来。
再没有一个人,可以对他产生这样的影响力。
瞿怀安的眼睛又红又肿,他终于看清楚了,他面前的人是韩琇。
他崩溃的情绪逐渐收整回来,仗着对方看不到自己,他极其缓慢地露出一个浅笑。
他还是亏欠了兮表姐,该有的报复,不能少了。
甄兮感觉到怀安动了动,随即她的掌下一空。
然后,她听到他走了出去。
许久之后,她慢慢躺了回去,只是再也睡不着了。
就在之前,她想着还是不要告诉怀安她的真正身份了,可刚刚他告诉她,他对她的喜欢其实并非男女之爱。
她毫无疑问松了口气。
也因此,心中的天平又一次倾斜了回来。
几乎是想到了天亮,她决定,再看看。
第二天甄兮自然困倦,不过当听马嬷嬷说,承恩侯府大小姐来看她时,她的困倦又走光了。
孟昭曦见到“韩琇”时,即便从前不喜欢这个表妹,心中依然涌上了疼惜。她知道,自己是靠着从前与怀安的善缘,才得怀安的首肯见到韩琇。
如若不然,以如今承恩侯府和护国公府的关系,她连护国公府的大门都进不来。
“琇表妹,你受苦了。”孟昭曦叹道。是韩琇害死了甄兮表姐,此事她初次听闻时也不敢相信。可如今事实摆在面前。
怀安堂弟此时不在,但她还记得,怀安堂弟笑着对她说,她可以看韩琇,却不要为韩琇求情,兮表姐的仇,他必须要报。
好在孟昭曦确实也没求情的念头,即便她知道琇表妹并不是故意害人的,可毕竟甄兮表姐死了……即使是如今,想起那样通透和善的甄兮表姐竟然死得那么突然,她还是会忍不住红了眼眶,恍惚间好像甄兮表姐还在风和院中,只要她踏进去,就能看到巧笑倩兮的甄兮表姐。
然而实际上,却连风和院都已经被烧没了。
甄兮摇摇头。
她现在都还没决定要不要告诉怀安她是谁,孟昭曦这边自然还是要瞒着。若她最后决定谁也不说,那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便是最好的。
孟昭曦看着韩琇那镇定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失神。
琇表妹曾经不是这样的。这令人无法琢磨的命运,终究还是改变了琇表妹的性格。
她也不知这算好事还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