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浅笑着,默认了。
萧景呵,那真的是萧景呵,楚凝等过十三年的萧景呵!十一年未曾见了,细细看去,五官未曾变,却褪去了青涩的稚气,披上一副成熟男子的外衣。
楚凝也静立原处,一如她十几年的等待。
萧景走了过来,一步一浮光,来到楚凝的面前,他说:“佳佳,我来了。”
就像找东西一样,你皱着眉头,集中所有的心神,翻箱倒柜,找遍了所有的角角落落,却遍寻不找,而,等你放弃了,说算了,这物件却自己长了脚似得跑到你面前,对你挥着手,说:“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呢!”
两个人就这么对峙着,谁也不动,谁也不发声,萧景浅笑着,楚凝看着,心里却说:“萧景呵,那个一分稚气三分傲气六分清俊的少年吗?这十一年了发生了什么事?他竟然会笑了!”
“嘀!”一声极刺耳的喇叭声在耳边响起,楚凝扭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公司的班车竟停到了她他身边,被她与他堵在大门外不得进入,大巴上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脸贴在车玻璃上朝两人看着,探究着。
萧景牵楚凝给大巴车让路,还牵着她来到早早停在路边的一辆银白色的小轿车边,萧景弯腰为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却不说话,等着。
楚凝低头,看着她的手在一个男人手里,这双手和自己的手何其相似,极瘦极长,突然想起池崇阳的手,池崇阳的手也是修长修长的,却附着些肉,便多了几些柔软,便多了几度的温暖,被他握着也是更舒服些的。
不但手不同,她的男人可不像眼前人这么静默,她的男人话多的很,笑也多种多样,初相识时他是乜着眼睛轻扯嘴角的笑,微昂着头傲气凌人的笑,亦或显示他有教养礼貌的假笑;后来是为逗她讲着笑话发出声的开心大笑,看着她时温柔的笑,宠溺的笑;再后来楚凝见过他的坏笑,还有,还有,贪得无厌时乞讨的笑。
他的脾气也多变的很,她虽没有见过他盛怒的样子,只是,楚凝想:若是池崇阳知道她的手被另一个男人牵着的话,他定饶不了自己!
楚凝倏然把手抽回,坐进车里,才注意到方向盘圆心的标志:奔驰。
萧景绕过车头,坐在驾驶座上,他的腿修长,胳膊修长,细看衣饰极配这辆车,这怎么会是萧景呢?那个一年到头只穿着校服的少年,那个因为营养不良极瘦的少年,那个有一双极亮的眼睛极沉默的嘴巴的少年。
车内静默,近在咫尺的相对,却还一如二人十几年隔山隔水不见其人沉默的等待。
等的太久了,久的都忘记那个人的脸具体长什么样子了,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只剩那个身影,只剩下那个名字。等的太久了,久得都分不清他是真实的存在还是曾经闯进心梦中的少年?等的太久了,久的忘记当初是为了什么而等待,到了最后,好似为了等待而等待。
楚凝问:“你是萧景么?”
“是,我是萧景。”那个男人还是浅笑着,“佳佳,我来了。”
“可是,”楚凝摇摇头,“萧景他并不会笑。”
“我们分开的前四年,我不会笑;第五年,我发现必须得笑;第六年,我学会了笑;然后我就一直练习笑,对着镜子练习,怎么笑外人看来好看,怎么笑外人觉得更舒服,怎么笑即不卑微又能感染人影响人。佳佳,我若是没有学会笑,便没有今日走到你面前的能力。”
“哦,你其实是知道我在等你的吗?”
“知道,一直都知道。”
“是么?可,这是我藏在心底里的秘密呵,我从没有对任何人说。”
“佳佳,你不知道吗?我们之间根本就不用说出来,我都不用看你的眼睛,甚至,”萧景顿了顿,又浅笑着,说:“甚至,都不用看你的背影,我就知道你在等我,而且,会一直在等我!”
楚凝心猛的抖了一下,是的,十一年前,她也不用他说,也不用看他的眼睛,甚至,都不用看他的背影,她就知道他会来找她,早晚!
“我想,那是灵魂传递的声音,佳佳,我们的灵魂是互通的。”
茫茫人海,于千万人中,于拥挤的人潮中,你从未曾见过他,他从未曾见过你,就是在人群中偶尔互相对望了一眼,就再也忘不掉那容颜,就梦想着能再相见,总觉得你在想他的时候他肯定也是在想你的,总觉得你们绝对是前世相约的缘分,今生来践!
怎么,你没有这样的经历么?
楚凝有。
那是十三年前,那年,她上高二,他也上高二,她与他同班,她与他同班了一年,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哦,期末,说过一句,楚凝说:“咳!要交物理作业了。”
萧景抬起头来,便静止了时光,两个人都愣住了,呆呆的对峙着,一如刚才被公司班车喇叭声打断的那一幕。
那天,她与他的目光对峙是被上课铃声打断的。
楚凝什么作业也没有收到,转身,走了,自此,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说是青春期的躁动也好,说是少男少女的情感萌芽也好,也许,就像萧景说的,她与他是灵魂互通的两个人,根本就用不着言语,他与她是被上帝劈开的圆的一半,一见面就猛然明了:哦,原来你在这里!
可是,三个月前,另外一个半圆突然冲过来,怎么也摆脱不掉,死缠烂打,用尽各种招数与楚凝结合在一起,然后欢快的说:“喂,你看,我们就是彼此的另一半吧,你看,我们多么的严丝合缝!多么的愉悦!”
确实愉悦!和他在一起三个月的愉悦超过自出生至今的近三十年。
楚凝沉默了好久,问终于寻过来的另一半圆:“这十一年,你过的好吗?”
“很丰富。大学四年中,靠家教积累了部分资金,我在学校附近开了家计算机维修店,收益抵不过租金,失败了;毕业后,工作了半年,拿这半年的工资以及以前积累的经验,又开了家计算机维修店,那时,我还做了一个开连锁店的梦呢,可,再次失败了;又工作了半年,又做过几个看着别人挣钱自己却赔钱的生意,均一一告败;只好又找了份工作,这次是个崭新的行业,稀有金属,我看好这个金属,觉有非常有前途,便考了这个方向的研究生,导师正好创业,成立公司,我便持有了很少很少的股份。”
“和你比起来是不是很能折腾?”萧景问的有些涩涩的苦。
这十一年,他也是涩涩的苦吧,至少前六年是吧,可是,楚凝问:“你一直在关注我吗?”
“一直!”萧景抬头越过贴了膜的车玻璃,看刻在大门的a公司名称,说:“我知道你大学毕业后留在了h城,进了a公司,一直工作至今;我还知道你周末并无其他娱乐,一直在自闭症学校做义工,做了九年。”
“所以,你就很放心,就一直不来找我?”楚凝问,她觉得自己的语气没有拿捏对,怎么可以带着一丝的怨气呢?
“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是我觉得那时候的自己不应该出现在你的面前,佳佳,你是楚凝呵!我怎么允许那么失败的自己来见你?直到去年年底……”
“年初,我听说你有女朋友,准备结婚了。”
“是啊,去年年底公司上市了,我私下交易了一部分的股票,套现的钱,我买了三套房子,咱们老家一套,海边一套,h城一套,你明白吗?一套养老的,一套度假的,一套现在用的。然后我一直忙着装修,有高中同学来问我,我说,我在准备结婚。”
“我还买了一辆车子,要见藏在心中十三年的女孩,纵然没有五彩的祥云,没有白龙马,也要有个像样的座驾吧。”萧景说着,说着,越说楚凝的心越痛,他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装修房子的时候,我特别特别想打电话问问你,你是喜欢中式美式还是欧式?亦或田园,亦或地中海?但是我忍住了,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我们不是心灵互通么,我喜欢的自然也是你喜欢的吧。”
“准备好了房子车子,昨天,我去h城最贵的理发店请店长给我理了一个发,然后洗了两个小时的澡,站在镜子前来来回回换了十套衣服,才敢过来。刚才,我在门口站了两个小时,战战兢兢,总担心自己有任何一丝的不妥……”
“所以,你对她们说你要结婚了,结婚对象,其实,是……”
“是你啊,当然你是啊!”萧景浅浅的笑着:“我们互相都等待了那么那么久,从少年等待成了青年,不结婚,难道还要等成中年,老年么?”
楚凝闭上了眼睛,心里好像有一只锋利巨爪在那里高频率的不停的一抓一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