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罗刹觉得这辈子唯有对两个女人没辙,那两个女人一个是他夫人,而另一个则是他闺女。难得的,叶孤城竟然也体会了一次玉罗刹的感受。看着情绪有些激动的大师姐,叶孤城无奈叹了一口气,只得将玉倾雪之前和他的谈话内容告知了她。私心里叶孤城并不希望师姐一家掺和进这件事情来,不过如今看来,他是阻止不了的。
总归这件事情并非能够一蹴而就,叶孤城只能暂且应下了。
一直到西门嫣的情绪渐渐平复,她又恢复到一惯温柔而淡漠的样子,叶孤城才终于推开了门,将门外的一群人都叫了进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院子中白衣持剑的西门吹雪身上,不自觉的,叶孤城散开了自己原本收敛着的剑意。他的剑道已至臻境,周身剑气已然可以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西门吹雪给人的感觉是一柄没有剑鞘的绝世神兵,锋锐无匹,勇往直前。而叶孤城与之相比则要更为内敛,他的剑意淬入了骨髓,成为自身的一部分。已然不必刻意施展,叶孤城就是他的剑本身。
这一外放和一收敛之间,西门吹雪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就是他和叶孤城之间的差距。这种差距乍一看只是一线之隔,但是西门吹雪也清楚,仅仅是这所谓的“一线之隔”,便极有可能是许多剑客穷尽一生都无法逾越的鸿沟。
化身高山且仰止,西门吹雪望着叶孤城,目光之中是几许快意和灼热。
叶孤城也在看着西门吹雪。其实算起来,他们的年岁只是相差了七|八岁,可是辈分摆在那里,他是西门吹雪的长辈,这是不可反驳的事实。
不再单纯的以看对手的目光去审视西门吹雪,叶孤城的语气中不觉带出了几分“吾家玉树”一般的欣慰:“好剑。”
西门吹雪的剑和叶孤城的剑单从外表看起来就很相似,一如他们两个人,虽然之前并未谋面,但是眼角眉梢和言行举止总是有那么微妙的相似。西门嫣曾经对玉罗刹说过“外甥似舅”,那看似是一句戏言,可是却在冥冥之中印证了什么。
西门吹雪的乌鞘长剑乃是西门嫣亲自画的图纸,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会与那柄只有白云城主才能用的乌鞘长剑如斯相似了。
看见西门吹雪的剑,叶孤城骤然响起母亲去世那一年,大师姐辗转托人寄过来的一条丝帕。那条丝帕上面是两个血字,字迹和叶孤城自己的像了七八分——是了,叶孤城本就是由西门嫣亲自启蒙,他的字便是西门嫣一手教出来的。
而那条丝帕上写着“不忘”二字,一如他的师姐这个人一般执着。
师恩不忘、故人不忘、家仇不忘。叶孤城当时便隐约有些明白师姐想要表达的意思,而今日在看见西门吹雪的剑的时候,他更加清晰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不忘也好。叶孤城有的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的母亲当年其实做错了,他的师姐是他母亲一手教导出来的,性情也像了他的母亲十成。倔强和决绝,坚定和柔情,但凡他大师姐和他母亲有一丝一毫的相似,这些性情她就该一样不缺。而一个这般性情的人,“离开”和“逃避”绝对只会是折磨,而不会是解脱。
思绪翻涌,可是当叶孤城看见西门吹雪目光之中的璀璨的时候,他心头的纷乱被剑客的本能压了下去。郑重的颔了颔首,叶孤城道:“本就是好剑。”
有那么一瞬间,陆小凤甚至怀疑他这位一直不苟言笑的小伙伴儿笑了。不过西门吹雪脸上的表情只是一闪而逝,等到陆小凤再去细看的时候,一切已经又不见了丝毫端倪。不过陆小凤也没有功夫在意这些了,他有些紧张的将目光来回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之间逡巡,生怕这两个人一言不合就要拔剑。
至少现在,以陆小凤对西门吹雪的了解,他拔剑之后只会有两个结果——他死,或者他的对手死。西门吹雪的剑就是这样,没有半点余地留给对手,自然也没有半点余地留给自己。而无论结果是前者还是后者,终归都不是陆小凤乐意看到的。
一直到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互相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要开战的意思之后,陆小凤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别傻站着了,我们还是快进去吧。”玉倾雪从一棵树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自己并没有粘上半点灰尘的袍子,又推了推自家兄长,而后便率先推门扑进了她家娘亲怀里。
至若为什么玉倾雪会上树……只能说,西门吹雪的酒窝不是白戳的,这不,没看见某只调皮太过的小奶喵就被人追得上了树么qaq
其实若非西门嫣和西门吹雪的忽然到来,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是想要讨论一下关于无花被人频频陷害这件事情的。如今这个事情牵扯到了神水宫,就不由的几个人不在意。
认真说起来,神水宫其实是个单纯由女子组成的门派,像是这种门派,一般在江湖之中是没有什么地位的。君不见昔年峨眉派也是满门女弟子,不过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只有女弟子的峨眉不可抑制的衰败了下去,险些失去了“四大门派”的地位,幸好峨眉派当时的掌门幡然醒悟,开始着力培养门下男弟子,这才让峨眉又屹立至今。虽然如今峨眉并不愿承认她们的危机和转机是因为男女弟子资源分配不均造成的,但是峨眉掌门接连六代都是男性,这似乎已经隐隐说明了一些问题。
而神水宫,却俨然成为江湖中人不敢议论的存在。
并非因为神水宫的弟子们修习了多么厉害的功法,而是水母阴姬一人,就足矣震慑江湖之中的那些男子。当今世上,若说起功夫和性情可以称之为“恐怖”的女人,恐怕更多的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会是石观音,可是说起水母阴姬,那却是比石观音还让人觉得恐惧的女人。
如今那背后操纵之人先是拖无花下水,如今又用“天一神水”将无花和神水宫牵扯起来,可是哪怕是楚留香和陆小凤再是机智,他们也想不出这人如此苦心孤诣的如此陷害无花的目的是什么。
玉倾雪将事情细细的捋了好几遍,却还是想不通其中的关节,无花也是微微皱眉——他的身份并不比玉倾雪简单,可是那幕后之人针对的,似乎是受人敬仰的“妙僧无花”?和青衣楼主或是石观音之子等等诸多身份比起来,妙僧无花更像是一种虚名,若是他那住持师兄针对他一下或许还有些利益可图,可是若是换了旁人,无花也不太明白那人盯上自己的意义所在。
众人一时之间有些沉默,反倒是一直没有说话的西门吹雪忽然开口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那个人的目的不是无花,构陷无花……只是顺势而为?”
“为什么啊?图什么啊?”玉倾雪有些不解,她家和尚该没有这么得罪人的吧?
西门吹雪顿了顿,只道:“右手是执武器之手。”
而无花,伤了那个人的右肩,那惯穿肩胛的伤,就是救治及时,恐怕也没有办法恢复到自己巅峰的状态了。对于一个习武之人,特别是武功到了一定程度的人来说,这和杀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在场的人的武功都不弱,不必西门吹雪细讲,他们瞬间也恍然明白了过来。花满楼合拢了自己的折扇,轻轻叩了叩掌心,道:“江南的所有药房我花家都能说得上话,既然那日无花大师将人伤的甚重,那么这些日子以来,那人买的药定然不会少。金疮药和止血生肌的药材就那么几种,购买的数量多或者次数频繁,各家伙计应该会有印象。”
其实在此之前花家已经整理出了名单,只是那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花家人只是因为花满楼特地这样叮嘱,所以不想拂了他家七童的意,如今看来,花满楼的法子,似乎是揪出这幕后之人最行之有效的法子了。
无花的目光摊开在陆小凤和楚留香整理好的那张纸上,纸上记载了这天后续案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他在心中将这些杂乱的记载整理了一遍,又推演了一番,忽然开口道:“贫僧以为,这些案件不可能是一人所为。且看这两桩案子,常人就是轻功再好,也不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从城北到城南的。”
“团伙?”陆小凤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某些东西了。
第五十章 应待人来。
眼前的迷雾一旦拨开, 原本有些复杂而迷离的案情似乎有了短暂的清晰。陆小凤是最敏锐的捕手,他没有放过这一瞬间的明悟, 顾不上和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叙旧,陆小凤抓起桌上的纸仔细的研究了起来,片刻之后, 他目光晶亮的望向了楚留香, 对楚留香道:“楚兄,我有些发现, 我们出去研究一下。”
他说是研究, 其实便是查证了,楚留香也同样在这几个案件之中看出了些许端倪, 接受了作案之人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伙之后, 楚留香也迅速联想到了许多东西。
两个最能闹的人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 几个纵身之间他们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原因无他,只是楚留香和陆小凤两人迅速整合了一下信息,而后便迫不及待的去探查了。
“无花哥哥知道是谁要这样构陷你了么?”
在楚留香和陆小凤走了之后, 玉倾雪托着下巴, 这样对无花问道。
此刻无花并没有跟玉倾雪黏腻在一起, 而是端坐在案前, 挽起了洁白而宽大的袖口,无花露出了一截好看的手腕。这只手腕不同于女子的纤细, 不过却是呈现出了一种玉质的触觉。
无花托起了一块香料, 用火点燃之后在手指之间微微晃动了两下, 不多时候,屋中便充盈了并不甜腻的暖香。
西门吹雪将幼妹拉到自己身边放好,小姑娘没骨头似的靠在了大哥的肩头,西门吹雪丝毫不怀疑,若是没有自己拉着,这玩意多半是要歪到无花怀里的。
简直不矜持。
西门吹雪并不是老学究和卫道士,更多时候,世俗和礼教在他看来只觉得可笑。他只是看不得从小只和自己亲昵的妹妹忽然靠近另一个没有血缘的男子。作为兄长的直觉告诉西门那吹雪,那个人会带走他的幼妹,只是或早或晚的区别而已。
将燃着的香块送入香炉之中,无花的时机选的很好,恰到好处的隔绝了那一丝烟火气。
待到一壶茶暖,一帘香冽,无花这才放下了挽起袍袖,向着玉倾雪的方向微微侧了侧头,这才缓缓答道:“其实也不必我去想。天一神水那样的物什,这么多年来被江湖中人传得神乎其神,可是这世上真的见过的人又有几个人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