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九低低的笑出了声来,许久之后才缓缓道:“他们都说啊,少林叛僧无花,是一念佛陀,一念修罗。”
叛僧。
只是这两个字,玉倾雪便不由的瞳孔一缩。不过到底不愿意在宫九面前露出端倪,玉倾雪一边拧干自己的头发,一边故作平静的将无花是如何凌|虐公孙澜的尸体,以至于引出她的那些弟子的这段事情始末听了个完全。
听完了之后,玉倾雪只觉得那不太像是她家无花哥哥平素的行事,但是易地而处,若是换做是无花哥哥下落不明,恐怕自己也会比他做的更过。
不过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过任性了。玉倾雪叹了一口气,最终在心里将“以身证道”这词狠狠的划了一个鲜红的大叉。经此一事,玉倾雪觉得自己此后哪怕见到再难得的对手,恐怕也不会轻易就答应和人以命相搏了。
只是因为,玉倾雪忽然明白,他们的命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因此,无论是他们之中的谁,都没有那般草率的处置自己的生命和余生的权力。
思绪一时间飘远,不过宫九始终不是玉倾雪可以完全放心的人,正是因为如此,玉倾雪心中心念百转,已然闪过了千百种念头,但是实际上她也只是微微愣神了片刻。很快,玉倾雪便回过神来,终于对宫九问道:“这是哪里?”
宫九也无所谓她方才的失神,毕竟他将她捡起来还真的就是顺手。指了指不远处宽广的海面,宫九道:“南海的一处小岛,也没有什么名字,不过距离白云城也不远了。”
听见白云城这三个字,玉倾雪的呼吸骤然沉重了一瞬。她只是忽然想起了那位宽和的前辈,还有那种无能为力的滋味。
摸了摸周身,玉倾雪还真的摸到了一块玉佩,不过将那玉佩掏出来一看,玉倾雪便又是随手将它放了回去。
和她所想的一般,如今在她手上的这块玉佩并不是当日叶星阁所赠的那一块,而是她来中原的时候,她家老爷子要死要活的塞进她手里的那一块。这一块玉佩还有个名字叫做“罗刹牌”,相传在西方魔教之中,拿着这块玉佩的人的权利和玉罗刹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而到了中原,这传闻便成了“得罗刹牌者得西方魔教”,对此玉倾雪还当真是嗤之以鼻。所谓的“和玉罗刹没有什么差别”,不过是因为她的实力摆在那里,一个一个的打过去,西方魔教里除了她爹,还没有人能胜她一招半式的。西方魔教一贯是强者为尊,打不过玉倾雪的,自然都要听她的。
所以那个所谓的如教主亲临的罗刹牌,其实只是玉倾雪她爹特殊的秀恩爱方式——那上面的神魔仙子,分明是她娘的样子。玉倾雪所以时常戴着它,是因为这块玉冬暖夏凉,她又是从小戴习惯的,所以懒得摘罢了。
不想去探究宫九一个皇亲贵胄为何会出现在南海的这种不毛之地,玉倾雪站起身来,开始认真思索现在去投奔她舅舅的可能性。
希望她舅舅已经回南海了……吧,玉倾雪感受了一下还有些燥热的空气,在心里默默泪目(^)
第八十一章 明月应记。
南海之上, 万里倾波。
在这样广袤的海域之中,一艘看似十分低调的商船混迹于往来于南海与中原之间的商船之中, 然而若是细看,那艘船上的船夫却都一个个神色内敛,身手矫健, 看起来并不似寻常出来卖力气的粗苯汉子。
一个年轻的男子有些忧心忡忡的站在船头, 他生的很是斯文,不过面上却还带着一丝不曾褪去的苍白颜色。那是一种常见不见光的病容, 但是除了苍白的面色, 他看起来和常人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世子,你该回去了。”一个面无表情的瘦小中年人忽然出现在那个年轻人的身后, 他的语气恭敬,可是神色却是不容那年轻人反抗的严肃。
那个被称作“世子”的人微微皱了皱眉, 却在那个中年人向他探手过来的时候微微瑟缩了一下。半晌, 他才像是鼓起勇气一样结结巴巴的说道:“王、王爷让我多晒晒太阳的。”
这是很奇怪的事情,他是世子,而他说的那个人显然是他的父亲, 然而他言语中的疏离却又不是假的。
听到他搬出了王爷, 那个中年人唇角微微颤了一下, 不多时候, 他又像是诱哄不听话的孩童一般的说道是:“虽然王爷这样吩咐,但是您也不能将自己晒得过黑了。那位……可不是做重活的泥腿子。”
他言语隐晦, 可是那个年轻的世子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闭了闭眼睛, 又不舍的看了一眼蔚蓝的天海,便是准备要回去了。
却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被称作是“世子”的年轻人猛的看见海中似乎漂浮着什么东西,他眨了眨眼睛,忽然难得高声的对那个中年人说:“管家,你快看,海里飘着什么东西!”
管家往海里看了一眼,旋即又若无其事的撇开目光。直接上手将世子拧在手里,他暗中用力,一边将人往船舱里推搡,一边说道:“世子别看了,死人而已,没有什么好看的,这海上每天都要死上个把个人的。”
年轻人的手臂被这人握住,吃痛的哼出了声。可是那个管家却并不会因为他的难受而放松手上的半分力道,没有办法,那个年轻人很快就被重新推进了船舱。
这艘船很快就走出了很远,不过幸好,在它走了不久之后,又一艘明显比它高调了不少的船出现在了这一片海域上,那艘船的甲板上,同样有三个人在晒着太阳。
楚留香和胡铁花一同喝着两坛酒,姬冰雁没有喝,而是在一旁翻看着账目。苏蓉蓉宋甜儿和李红|袖三个小姑娘在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情,一切看起来和以前没有什么不一样——除了在场的几个人都穿了一身白衣之外。
姬冰雁向来最是讲究吃穿,每一次出行,光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衣服就可以足足装满了两大箱子。他对衣服的颜色也并没有太多的偏好,身穿白衣仿佛也并不奇怪。但是盗帅楚留香一贯是一身宝蓝色的长袍示人,胡铁花也是江湖落拓惯了,并不爱穿白色这种容易脏的衣服。
只是今时今日,他们已然穿了不短的一段时日白衣了。因为这不仅仅是一身白衣,更是……为了“祭奠”他们的朋友。
“红|袖,他们几个这么穿也就罢了,咱们却是没怎么见过那位玉小姐,无花咱们虽然认识,不过恐怕也没有很熟,怎么你也?”苏蓉蓉正在船舱里练字,她的面前摊开了一张洁白的宣纸,闻言李红|袖的手一顿,上面倏忽坠下了一滴墨,沾染了这片洁白。
听见了苏蓉蓉的问话,李红|袖微微叹了一口气,咬了咬唇才将一段旧事道来。
她的确不怎么认识玉倾雪,不过在万梅山庄见过那位西门夫人,李红|袖便想起了自己兄长对她说过的那位恩人。
李红|袖的兄长李蓝衫乃是年少成名的剑客,在他十九岁的那一年,曾经年少气盛的要和当年江湖之中最负盛名的剑客容玉一战。当时李蓝衫毕竟只有十九岁,有些锐气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见识过了容玉和李蓝衫的剑之后,是那位有九州仙子之称的西门夫人出面阻止了李蓝衫和容玉的一战——或者说,是她出手阻止了容玉对李蓝衫单方面的碾压。
那个时候李蓝衫的长女刚刚出生,他原本有些不忿,不过便听西门夫人道:“我在他手上尚且过不了十五招,而你……在我手中可能挺过三招?你若身故,非是问道而死,而是争一时意气而弃妻儿不顾!”
李蓝衫不信自己在一个女子手中还走不过三招,但是等她出手之后,李蓝衫当真意识到自己所言非虚,又听她一番训斥,也知自己此举实在是太过不负责任。一直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忽的出了一身冷汗——若无西门夫人出手阻止,他的妻子和幼女如今又该面临何等境遇?
“西门夫人对我李家有恩,如今她痛失爱女,我与兄长虽不能为夫人做些什么,可是总要穿上几天白衣,表达一下哀思。夫人虽不知,但是我等方能良心稍安罢。”李红|袖叹了一口气,将这段往事说给两个自小一道长大的同伴听。
她之前一直守口如瓶,只是因为她心思极敏,知道这位西门夫人身份有异,所以并不愿意给恩人徒增麻烦。
其实早在见到西门嫣的那一刻,李红|袖便认出这是兄嫂时常惦念之人。原因无他,只因她李家如今还供奉着这位夫人的长生牌位,而九州仙子西门嫣于万梅山庄封剑,这件事虽然如今已不太被人提起,不过却也并非什么机密之事。李红|袖跟在楚留香身边,自然知道不少江湖辛秘,故而李红|袖将西门夫人和自家恩人对应上,其实并不是难事。
如今西门吹雪全力寻找玉倾雪,并且言明那是自己幼妹,只要提供有用的线索之人,都可承他一诺。如此一来,便是西门吹雪自己承认了万梅山庄和西方魔教的关系,李红|袖再说起西门嫣旧事的时候,便也少了许多顾虑。
“无花大师虽然负了佛祖,不过却到底没有负玉姑娘。原来他们说天地不仁我还不信,现在想想,老天爷但凡可怜可怜是咱们凡人,也不该让他们两个遭这样的罪。”
宋甜儿的年纪是这三个姑娘之中最小的,她虽然跟着楚留香闯南走北,可是却也没有经历过许多事,如今玉倾雪还无花的事情在江湖之中传得沸沸扬扬,虽然很多人都说他们两个行事荒诞,以至于玉倾雪和无花在江湖之中几近千夫所指,但是宋甜儿对他们两个却始终有着不一样的看法。
虽然没有如同李红|袖一般和玉倾雪有那般渊源,但是其实这三个小姑娘都穿了素色的衣服,头上的簪子也都换成了银的。
就在这三个人还在谈论的时候,忽然听见船舱之外传来了胡铁花的惊呼,而后随着一声重物落水的声响,这三个小姑娘跑出去的时候,便看见楚留香已经跳到了海里。
楚留香敢在海上这样飘着,说明他的水性很是不差,胡铁花在这方面比他稍微逊色了些,可是这会儿却也着急忙慌的在将找到的绳子捆在腰上,眼见脱了外袍就也要往海里跳。
姬冰雁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头,撸起袖子拽住了胡铁花腰上捆着的绳索,这一次难得的没有阻止他的朋友们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