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好的豇豆从侧面看就像个小藤篮,饱满的肉馅堆在上面,衬着做菜人白嫩的指尖,就连生肉都显得格外勾人食欲。晏寒江忍不住走过去,拿过他刚抹好的酿豆角舔了一口,满嘴都是生肉的腥气和酱油的咸香。
呸呸呸。
不过,口味调得还不错,正顺他的口。
他板着脸把酿豆角搁下了,邵道长以为他饿着了,侧过头朝他笑了笑:“你都饿了这么久了,该吃就先吃点,要不我去外面厨房拿盘点心给你?”
晏寒江垂眸看着他把一个个编好的豆角放进盘子里,淡淡道:“你做吧,我就是试试味。”
“怎么样,咸了吗?”邵宗严撂下筷子看着他,视线扫过草鱼稍显苍白,还带着淡淡油光的嘴唇,连忙又挪回了手里的豆角圈上。
晏寒江抹了抹嘴角,答道:“不咸,正好。”
嗯……不咸就好。
身边多了个大活人而不是小鱼缸,邵宗严总有点不适应,深深低了头,一条一条地酿着豆角。都弄好了之后,他又在上面拍了层薄薄的生米分,下锅小火煎炸定形,再浇上一碗勾了薄芡的料汁,盖上盖子任由它在里面闷烧。
出锅的时候,芡汁里的水份已经收得差不多了,剩下一层透明的玻璃芡薄薄裹在豆角盏上,像裹了层糖汁似的诱人。
邵宗严自己看着,忽然有点馋,拿筷子夹了一个放在小碟里,挑出一小块肉喂向晏寒江,剩下的就打算自己吃了。可是筷子伸出去,他才想起现在的晏寒江已不是一只蚂蚱都能吃好久的草鱼,而是比他还高的修士,这么分就不像从前那么合适了。
啧,之前他住晏兄家里时不是也一起吃得挺好的吗,现在怎么觉着哪儿哪儿都别扭呢?
难道是两人久未说话,生分了?
这可不应该!
邵道长反省了自己对晏兄的冷淡,按照自己从前自然不过的习惯,把酿好的豆角夹到晏寒江面前,一手拿小碟子托着接油,温柔地说:“晏兄你先尝一口?”
晏寒江应声张开嘴,连豆角带肉咬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推到他面前,有来有往地劝道:“你也吃,做得挺好的。”
邵道长便把剩下的半个吃了,撂下碟子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下整个过程,觉得自己做得十分自然,和从前对小人鱼的态度没什么不同,这才放心下来。
没错,他跟晏兄是过了命的交情,哪能因为一年没说话就疏远了呢!
他自我安慰够了,便重新在锅里加了宽宽的油,等油滚了再把那盆肉馅拿到锅边,一个个挤成丸子滚下去,炸得金黄了再上来。第一次炸透,晾一会儿再扔进去炸酥外壳,炸好的丸子可以直接入口,放凉了也可以烩菜。
刚才那碟酿豆角的芡汁上得实在漂亮,倒是勾起了他吃糖的心思。他就先用少许油和水熬了糖汁,小火煮到糖色金黄,骨碌碌冒着小泡的时候,倒下一盘丸子在锅里滚了一圈,裹匀了糖汁再盛上来。
煎得焦黄的丸子外面裹了一层晶莹的糖壳,拿筷子夹起来就能拔出几条长长的细丝。刚出锅时糖还是软的,越拔越长怎么也拔不断,邵宗严倒了一碗凉水,把长长的糖丝往里面稍稍一蘸,糖丝就断在空中,然后接着把丸子送到了晏寒江嘴边。
这条原本只爱吃水煮鱼的草鱼精现在越来越不挑食了,咸鲜口的酿豆角他吃得很满意,裹了糖的脆炸丸子照样爱吃。先咬掉丸子周围拔得细细的糖丝,再咬开酥脆清甜的糖壳,里面就是炸得香脆的肉丸,淡淡的甜味反倒衬得丸子的咸香软嫩更加突出,完全不觉突兀。
这个也不错。自从认识了邵宗严,他真的快成为人类那样的杂食动物了。
晏寒江一口咬掉半个丸子,邵宗严就很自然的吃了剩下那一半,撂下筷子烧水刷锅。
他嘴角还粘着几丝头发似的糖丝,随着风晃晃悠悠,很是碍眼。晏寒江正好离得近,便想把那几茎糖丝拔下来吃了。刚要动手,邵道长却已自感觉到了这些糖,伸出舌头在唇边舔了一圈,将渣着的糖渣都舔了进去。
舔得太快了,没给草鱼精珍惜食物的机会。晏寒江看着他像打了一层玻璃芡似的柔润双唇,暗觉有些可惜。
过甜的糖浆被洗掉之后,邵道长又用料酒、酱油、糖盐之类调了料汁,为了照顾晏寒江的口味,稍稍切了点小尖辣椒和葱姜末一起爆香,烩了一小盘红烩丸子。剩下半盆便不再做处理,吃得了就当零食吃,吃不了就留着以后烩菜。
这半天做的菜并不算少,又都是大鱼大肉的硬菜,他们两个大男人也足够吃了。他看看差不多,便把大锅里焖的饭盛到木桶里,准备待会儿一起拿到堂屋吃,盛好饭后却发现锅上还粘着许多焦黄的锅巴,心念一转,便打算再做一个下酒菜。
虽然晏寒江就在鱼缸里呆了一年,天天几乎都不离他身边,可到底他没睁开过眼,俩人不是分别胜似分别,总得喝两盅接风。
锅巴炸得金黄酥脆,再清炒一盘虾仁、木耳、玉兰片,俏上黄瓜和青蒜,用宽汤煨熟勾上一层薄芡,吃的时候往锅巴上一浇,就能听到“滋啦啦”的响声,有声有色,特别开胃。
做好饭之后,他手里提着木桶,胳膊上放了三个盘子,还要往盘子之间摞新盘子,动作之惊险堪比杂技。晏寒江实在看不下去,施法让盘子飘向堂屋,自己朝他伸出了手:“跟我回去吧。”
邵宗严羡艳地看着盘子,喃喃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学会这法术。”
晏寒江握着他汗湿的手鼓励道:“等你掌握好法力值与压强、重力、浮力之间的计算规律就好了。”
……那我还是多端两年盘子吧。
邵道长想了又想,还是没敢当着学霸晏兄的面说出这种没出息的话来。
把菜弄进正堂后,邵宗严又去地窖里搬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满满斟上两杯,举杯贺道:“恭喜晏兄身体恢复,不知晏兄何时再去跃龙门?”
晏寒江与他碰了一碰,嘴角微挑,含着淡淡期待与兴奋道:“等到这次龙门开了就去。若是这个小世界龙门开得晚,就去别的世界跳。”
他现在的身体已恢复得比跳龙门之前还好,这次当可一次成功!草鱼精豪情万丈的饮下女儿红,抹了抹嘴唇,自己又满上一杯,夹起水煮鱼下酒。邵道长端起烩虾球入锅巴盘里一倒,热气响声顿时热烈地响起,他趁热夹了一块锅巴送到晏寒江面前小碟里,劝道:“晏兄多吃一些,这一年多可饿瘦你了。我原来在山上时听说每年四五月份开龙门,这几个月晏兄留下来安心休养,再多做些准备吧。”
“那是鲤鱼回游产卵的月份,并非龙门开放时。实际上每个世界龙门开放的时间都不同,需得根据当地灵气于水文状况推算,龙门开放的地点也不同。”晏寒江淡淡一笑,吃了那片裹着鲜美汤汁的锅巴,也给他夹了块拔丝丸子,端着杯子科普道:“当初宗正小世界的龙门就在海里,我为了跳龙门却是吃过不少苦头,还落下了海水过敏的后遗症。若不是那次被劈到海里,我现在说不定已经是一条畅游四海的金龙了。”
这个故事真是悲惨得令人心疼,邵道长忙给他夹了筷酿豆角,倒上酒,用美食和美酒麻痹他心灵的伤口。两人你来我往,互相照顾着吃尽了水煮鱼里所有的鱼片、两盘多丸子、一整盘锅巴和半份酿豆角,更是把一坛酒喝得涓滴不剩。一年多正式见面带来的疏离也在酒桌上洗去,推杯换盏之间重新热络得像还在晏寒江家里时一样。
喝到最后,邵宗严已有些不胜酒力,脸颊涨成了极艳的米分红色,不停眨着眼睛保持清醒,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滴。他的声音也柔软缠绵得紧,隔着桌子去拉晏寒江的手,口口声声叫晏兄,要带他去钱塘江跳龙门。
晏寒江并没喝醉,却被这个醉鬼缠得没脾气,伸出一只手给他握着,另一只手托起他的腰扛在肩头,就像他对待游戏顾客一样把他弄进了正房,扔在柔软的床褥间。邵宗严也不觉着自己醉了,拍着枕头边那一点地方道:“晏兄你过来睡,我给你缝了一套小被褥,都是好棉花絮的,还有枕头。可不是在你家时拿枕套和薄被凑合出来的了,我给你铺上。”
他还真的从床头找着了一套缝得精致的小被褥,还有用干菊花和荞麦皮填充的软枕,打开来整整齐齐地铺在自己枕边,拉住晏寒江让他往上面躺。
这么点小的被卧只够躺条草鱼的,哪儿躺得了完全恢复了的晏仙长。可是这个喝醉了的假道士太不讲理,晏寒江拧不过他只好上了床,将头枕在铺好的褥子上,让他拿小被子给自己盖住脸。
都弄好之后,邵道长的酒疯也撒得差不多了,心满意足地往被窝里一钻,抬手摸上本该是草鱼尾巴,如今却是人脸下巴的地方,抚着那里光滑微凉的皮肤进了梦乡。晏寒江等他睡熟了才揭下了脸上的被子,从脚下拉起一床被子,宽衣解带,只留一件中衣,也安安稳稳地躺了下去。
好久没以人类的身体好好睡床了,在水里浮得肌肉都酸了。
躺着躺着,旁边的人类又开始不安分,身子朝外一滚,被酒精烧得滚烫的手心就整个贴到了他嘴上。掌心潮热的汗水糊了他一脸,让他这条单循环系统的冷水鱼都觉着燥热起来。邵宗严上半身弓起,一条修长的腿也横跨过他的小腹,重重地压在他身上,额头抵在他颈窝里,竟是拿他当降温枕抱起来了。
晏寒江在他手上重重拧了一把,却怎么也弄不醒他。邵道长炙热的气息绵绵喷到草鱼颈间,脸颊到脖颈都被酒精烧得通红,嫣红的肤色直延伸进领子覆盖的区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