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2 / 2)

分界线附近,趴着好几条土黄色蚰蜒,每条都是15节肢体,15对长足……楚天瑛感到恶心,不由得低下头,却见地上那些被踩碎的土皮儿,裂开一条条妖异的纹路,仿佛层层叠叠的蚰蜒在蠕动,他全身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正在这时,听见了林凤冲的询问:“天瑛,你还是没看出名堂吗?”

说来说去怎么又回到起点了?

楚天瑛困惑极了。

“告诉你,这个空屋子因为长期没有人进入,所以地面覆盖了一层这样的土皮儿。”

他的声音有点颤抖,似乎是在害怕什么……楚天瑛惊讶地看着林凤冲,就算这是一起密室杀人案吧,但是迄今为止,并没有什么特别恐怖的地方啊,何以让这位办案经验丰富的刑侦处副处长紧张至此呢?

难道是我这昏沉沉的头脑,真的没有意识到什么重要的信息吗?

“哦。”他应了一声。

林凤冲看出他是在掩饰自己的浑浑噩噩,于是强调了一句:“整个地面,包括电风扇、墩布、海绵垫子、纸盒板,以及赵大尸体的下面,全都是这种土皮儿!”

“哦。”

林凤冲一下子急了,他沿着原路大步走到门口,猛地转过身,摊开双手,对着呆若木鸡的楚天瑛说:“天瑛,我是说,当反锁的房门被破开的时候,这个屋子的整个地面,全都布满了土皮儿——没有任何人踩过的土皮儿——包括我们刚才走过的地方!”

……

什么?

楚天瑛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一般,瞪圆了双眼,他望着从门口到脚下的这片地面。

林凤冲打开手电筒,照亮了他目光所及的地方。

可以清楚地看见:在一条宽不到一米的、已经被踩成黄土的窄道两边,是一片翻卷的土皮儿。

“你是说,当房门被破开时,连这条窄道儿上的土皮儿也没有被踩过?这怎么可能?”楚天瑛嘶哑的声音简直气急败坏,“那么,凶手——就算没有凶手,赵大是自杀——那么,他是怎么走到这个房间的中间来的?”

房间里一片死寂。

很久,林凤冲才摇了摇头,低声说:“不知道,这正是整个案子最离奇的地方。破开门的马海伟和翟朗刚刚走进来两三步,听脚下声音‘咔嚓咔嚓’的不对劲,就用手机照亮了地面,一看这满地完好无损的土皮儿,目瞪口呆。老马到底当过警察,有经验,赶紧用手机拍照和摄像,然后才上前查验赵大的死亡情况,并且特别注意尽量减少踩踏的范围,只走从门口通向尸体最短距离的直线。可巧的是,田颖也几乎是前后脚地赶到了,也目睹了这一幕,也用手机拍照留证,我已经让技术部门鉴定过他们拍摄的图像证据了,绝对真实可靠。”

楚天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用脚在旁边的土皮儿上跺了两脚,每脚下去立刻一摊齑粉:“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就是个刚学走路的娃娃踩上去,也会踩碎土皮儿,成人怎么可能走到这么宽敞的大房子中间,而土皮儿却完好无损呢,就是练过轻功也不能这么高明啊——有没有可能是凶手在杀死赵大后,满屋子撒的土皮儿呢?”

林凤冲摇了摇头说:“我虽然没有勘察全部房间,但是门旁边的电扇、赵大的尸体都掀起看了看,下面都有压碎的土皮儿,那些没有压碎的土皮儿,虽然各自翻卷,但也有一定程度的连接,不可能是后来撒上去的。隔壁的屋子我也进去看过了,都是一地这样的土皮儿。”

持续升温的身体,炙烤得头颅隐隐作痛,楚天瑛显得异常烦躁:“又是密室,又是不可能犯罪,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除非——”

他猛地抬起头,看到了林凤冲同样“除非”的目光——

除非……

除非这是鬼魂的报复。

两个人,一个站在尸体旁边,一个站在门口,之间却隔着现实手段不可能逾越的虚空,对视的瞳仁里看到的不是对方,而是那只镶嵌着一颗牙齿的乌盆。

“这……这不就是那个杨馆长讲的渔阳县版本的《乌盆记》故事吗?”林凤冲说,“这屋子曾经就是窑厂的一部分,地上这土皮儿多么像瓦片,就连那故事中被冤魂杀死的凶手,不是也叫赵大吗?”

林凤冲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手臂,手电筒的光芒像鬼火一样在铅灰色的墙壁上跳跃。

赵大躲进了烧制乌盆的盆儿窑,刘世昌的鬼魂跟进了窑洞,突然现身,赵大吓得魂飞魄散,用一把尖刀插进自己的心口……乌盆在半空中化为无数碎片,洒落在赵大的尸身旁边……

化为无数碎片……

滚烫的身体犹如被埋进雪堆一般寒冷,楚天瑛站在赵大的尸体边,想象这门窗反锁的屋子里,曾经发生过怎样黑暗、可怖、血腥、离奇的一幕,看着墙上两个站立的影子之外,好像还有第三个幢幢的黑影在不断地向天花板伸展、攀延……他终于了解到马海伟在花房那一夜经受的是怎样的大恐惧!

撑不住了,他蹲下身,开始瑟瑟发抖。

林凤冲疾步走上前来,也蹲了下来问道:“天瑛你怎么了?是不是非常不舒服?”

“这个案子太古怪了,太古怪了!”楚天瑛灼热的目光一片纷乱,口中喃喃道,“门窗反锁的密室,地上又没有任何人走过的痕迹,这一切是怎么完成的?是怎么办到的?赵大死了,乌盆碎了,一地瓦片,刘世昌的冤魂,翟运的冤魂,1000年以前,1000年以后,难道历史在重演?我想不明白,我想不通,我想不透,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刑警,我办了那么多的案子,可是一切还要从头来过……蕾蓉说得对,要是有个推理者在就好了,要是有个推理者在就好了……”

林凤冲扶着他的肩膀,透过他的衣衫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热得像要煮沸:“天瑛,天瑛,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要是有个推理者就好了,要是有个推理者就好了……”楚天瑛的声音颤抖,沉重而痛苦的头颅不住地往下耷拉。

推理,推理……三年前翟运的失踪,窑厂工人们的集体死亡,花房床下奇怪的乌盆,马海伟诡异的梦魇,摔碎的瓦盆里嵌着一颗牙齿,杨馆长的被杀,眼前不可思议的犯罪现场,还有……还有我和凝:一往情深,竟沦为兽性的缠绵;爱情猝死,却迎来肉体的狂欢。一切一切,一切一切都被命运碾成碎片,所有这些,都能用推理来拯救吗?为什么这样滚烫,为什么这样悲苦?凝,你到底是谁?你到底爱不爱我?

没有谜底,没有逻辑,要是……要是有个推理者在就好了。

忽然,他的额头覆上了一只柔软的手。

比凝的手要温暖。

楚天瑛拼命睁开眼皮——

要是有个推理者在就好了。

他看到了郭小芬美丽的面庞。

“天瑛在生病啊!”郭小芬说,“得赶紧送他去医院才行!”

“小郭……”楚天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林凤冲说:“我找晋武派个车子,你先陪天瑛一起去趟县医院吧,这边的事情有我呢。”

一辆警车驶上大堤,朝县医院驶去。郭小芬和楚天瑛坐在后座上,楚天瑛虽然昏昏沉沉,还是在不停地问她怎么摆脱拘禁的。郭小芬只好简明扼要地告诉他:“多亏了田颖,我被拘留没多久,她就找到晋武,说我不可能是凶手。因为按照大命的讲述,我当时是蹲在杨馆长尸体的左侧,而勒痕显示,勒毙她的绳结是打在脖颈右侧,我又不是模仿航母style,所以大命目睹的绝对不可能是我杀人的‘现场’——于是我就恢复自由啦!”

“原来是这样。”楚天瑛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粗气,靠在座位的头枕上,闭上了双眼,“多么简单的推理,却能拯救一个人……《乌盆记》的故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行走在旅途,迷路的人,慌不择路,找不到归宿,随随便便地投靠,被杀,被焚,骨灰掺进土里烧成一个瓦盆,冤魂,冤魂,一切都是自找,一切都是我的错,可是……可是我只是想从头开始……”

看着他昏昏睡去,郭小芬把视线投向车窗外面:郊野,沉沉的夜色随着滚滚的车轮,退去又涌来,丘陵、树木、草莽、河流,都在黑暗中忽隐忽现出更加黑暗的轮廓,来了,又走了,分不清涨潮还是退潮,只知道,当一切都陷入梦境时,心,依旧川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