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2 / 2)

少年为了英雄和武侠梦,一咬牙,把脸皮撕下来踩在脚底下:“求你教我英语!”

甘卿听完十分震惊:“我教你……我是不是忘了自我介绍了?我的学历是高中肄业。”

“我哥说了,只要有小学毕业的水平,教我足够了。”刘仲齐把这句话说得分外忍辱负重,“要是期末考试英语再不及格,他就把我送美国当‘聋哑人’,梦梦老师,我零用钱快用光了,请不起额外家教,现在也来不及了,你不是说你只会考试吗?让我及格吧,我不想当聋哑人。”

旁边的韩周小朋友同情地看着他:“哥哥,我还有三年多就小学毕业了,要不你等等我?”

刘仲齐堂堂一个学霸,在学校也是老师们重点关注的风云人物,为了英雄武侠梦,在这强行伪装学渣就算了,一个数学考四分的小崽子也敢跟着起哄!

他“喀嚓”一声,差点磨碎后槽牙,表情越发狰狞,像是要给英语折磨得走火入魔了。

甘卿转向韩周:“你又是什么情况?”

“我爸妈忙着找我姥爷,我爸说,我要是没地方去,可以来问问姐姐,能不能在你家写作业,睡觉的时候我自己回家,不打扰姐姐。”韩周小朋友说着,摘下脖子上的零钱包,“这是点心和伙食费。”

甘卿没接,眼神复杂起来:“你爸让你来的?”

韩东升不是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吗?怎么敢放心把孩子往她手里送,不怕她这魔头的弟子把小崽煮了吃肉吗?

韩周小朋友一点也不懂大人的刀光剑影,充满向往地点点头:“姐姐,咱们今天吃点什么呀?”

“……”甘卿无言以对片刻,“进来。”

韩东升家里,民警们正在一张一张翻看周老先生所有的印刷品——老先生很有条理,减价折扣券全都不舍得扔,整整齐齐地夹在一起,尽管很多已经过期了。保健品和医疗器械分门别类地放,然而令人惊奇的是,他收集的这些东西,真正针对老年人的不多,大部分是女性保健品,以及一些降血脂减肥的产品,很多还做了详细笔记。

林林总总有上百张,每一张他都去听过讲座,详细了解过,看日期,老人家的日程可以说是相当紧张繁忙了。

可是全家人竟然谁也不知道。

上百张广告传单,就像是一座巍峨的孤岛,远远地矗立在城市灯火照不到的地方,圈着一个无人问津的世界。

周蓓蓓无声无息地在旁边掉眼泪。

就在这时,一个民警突然站起来:“于哥,你看,是不是这个?这几家都有!”

周蓓蓓连忙擦干眼睛,探头去看,只见那好像是一张健身房宣传单,上面介绍的是瑜伽一类的课程。瑜伽课程很多,在大街上走一圈能收一打传单,谁也不会注意看。

那张宣传单上写着:“极乐世界”。

第四十九章

“老周!”

周老先生连忙合上了手里的书,这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唯一一本读物,已经给翻卷了边。

一个老太太向他走过来,和颜悦色地朝他伸出手:“看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呢?”

皱纹让人看起来显得苍老,但其实有一些皱纹也会让人看起来柔软慈祥。正如有的人每一块脂肪都长得“是地方”一样,这老太太每一道皱纹也都长得很是地方。岁月大概得斟酌很久,才敢小心地在她脸上落下一刀,因此每一刀都精雕细刻,她看起来非常赏心悦目。

周老先生犹豫了一下,有几分不好意思,把书交了上去。

老太太似嗔还喜地看了他一眼,拿在手里一翻,其中一页自动跳了出来,因为那上面贴了好几张“大头照”,相当于夹了厚厚的书签。

照片上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把脑袋塞进各种奇葩的相框里,呲牙咧嘴地对着镜头做鬼脸。

“这是你外孙子呀?”老太太在他对面坐下,摆出要促膝长谈的姿势。

这就是周老先生住的地方,小屋里,什么都是白的,天花板、床单、地板……连同人们身上穿的衣服。

墙上画着个不伦不类的神像,姿势可能是从哪个佛像上拓下来的,身上穿的袍子又好像是个古代西方人的白袍子,顶一头时髦的“玉米烫”发型,造型中西合璧,不知道具体司管什么。

一个房间里有三张单人床,极少的私人物品都用白布单盖住了,不露出生活痕迹,乍一看,几乎就像个太平间。

“没关系呀,刚来的人都这样。”老太太慢声细语地说着,很自然地拉起了周老先生的手,“我知道,这些都是让人感觉很美好的东西,所以也是需要戒断的东西。就像毒品,你明知道吸进身体里,对你没有好处、只有害处,可是感觉好啊,所以那些人才会放任自己沉迷其中,但这并不是真正的快乐。你仔细想想,和他们勉强生活在一起,你真的能融入他们的家庭吗?真的快乐吗?”

周老先生被她拉着,有点不自在,但又觉得这么一把年纪了,“不自在”有点矫情,于是讪讪地笑:“毕竟……毕竟是……”

“毕竟是亲人,但亲人也会带来伤害,”老太太十分理解地说,“要不然你就不会来我们这里寻求帮助了,对吧?”

周老先生低下头。

老太太语重心长地说:“俗世的亲人都是虚幻,你感觉到了,你跟他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好像已经被排除在外了,你们中间隔着一道玻璃墙,看得见、摸不着。为什么呢?这是因为咱们这把年纪,时候到了,俗世的事情开始悟了,但孩子们还在红尘里打滚,你的精神开始渐渐脱离他们,要是还恋恋不舍,想从他们身上寻求安慰,这就是自欺欺人、追逐幻影啊!”

周老先生小声说:“……这孩子从小就是我带大的。”

“我知道,”老太太天使似的拍着他的手背,“我知道戒掉这些有多难,要不然你也不用千里迢迢跑到我们这里,对不对?来,走吧,活动时间到了。”

说到这,她就拉着周老先生站起来,屋门一角上装了个定时的铃,像学校的上课铃。下午两点整,那里面响起了舒缓的钢琴曲。和周老先生一样的老人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全体是一身飘飘悠悠的白袍,老远一看,活像个集体诈尸现场。

这些人脸上个个带着笑,互相打招呼,还把手牵在一起,连成一片,就这么白花花地下了楼。

他们住的小楼,从外面看,像是个穷乡僻壤里的农家乐,后面是一片废弃的鱼塘,前门是一片野地,要是没有车,步行大概得十多公里,才有个小公交站。

二楼以上住人,一楼是个大厅,三餐都在这吃,类似于一个集体食堂。

这会,大圆桌都立起来贴在墙角,椅子摆成一大圈,因为中午炒过青椒,大厅里还飘散着浓郁的饭菜味,熏得人有点恶心。

老人们很快训练有素地找椅子坐好,周老先生忽然有点想上厕所——老年人的膀胱就这么不讲理,刚才还毫无预兆,一会功夫就能尿意盎然。

可是这时,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穿着黑袍走进来,在这帮仿佛卫生纸成精的同龄人中,黑袍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卫生纸精”们纷纷朝黑袍打招呼:“导师。”

周老先生就没好意思动,努力地提起小腹,打算尽量憋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