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拐杖,老杨大爷打量着甘卿,问她:“你就是当年……卫骁带来的那个小孩,是不是?”
甘卿笑了一下。
“唉,认不出来了,”老杨大爷伸手一比划,“当年才这么高,你师父……”
“前师父,死好多年了。”甘卿慢条斯理地打断他,给他倒了杯水,“您先坐,我饭还没做完,下午约了中介看房,一会得走了。”
老杨大爷说:“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昨天医院太乱,都没来得及向你道谢。”
甘卿一笑:“不……”
“不光是昨天夜里的事,后半夜小川给我打了半宿电话。我才知道以前好多事能顺利解决,都是因为你出手。”老杨大爷顶着一副厚重的黑眼圈,证明这个“半宿”是实际数据,不是修辞方式,“要不然,光是绑架,闫皓那小子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前些日子他们几个被行脚帮围住,要是没有你解围,恐怕也难全须全尾地回来,这半年,那些能捅娄子的后辈们没少给你添麻烦,这声谢你当得起。”
喻兰川一早就上班走了,1003的厨房窗户冲着楼道,甘卿做早饭的时候,感觉他在窗外站了好一会。
昨天奔波到那么远的地方,回来还到处打电话。
是……一宿没睡么?
甘卿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是个喜欢溜墙角的人,虽然不至于像楼下的“燕子”一样怕别人的眼神,却也不太习惯被人关注,如果有人专门为了她做什么,哪怕只是举手之劳,她也会有点如芒在背的感觉。
“长江后浪推前浪。”老杨大爷说,“以你的年纪,大概也没见过你师祖几面,我虽然不知道你们门派内部出了什么事,但……春兄要是泉下有知,应该是颇为欣慰的。闫皓千里迢迢地从南边过来,投奔我们,小川新房没装修好,暂时住过来,东升为着孩子上学,走了十年,又带一家老小回一百一,你也机缘巧合地住在了美珍这,这不是冥冥中自有天命么?我有生之年能重见五绝聚齐,也算是三生有幸。姑娘啊,你走了,五绝可就有缺憾了。”
甘卿低头笑了笑:“快一百年了,凑这种数没意思。杨帮主,昨天您听见了吧?我只是个师门叛逆。您都不问问我做了什么吗?”
“该知道的,总有一天会知道,不到时候的,强行打听一点,可能也只是管中窥豹。”老杨大爷不在意她疏离里带着刺的态度,只是说,“小川那么个性情,为你打了一宿电话,美珍也出面留你,我这老眼昏花的人,还要跟他们比眼力么?”
说完,他慢吞吞地站起来:“不耽误你们吃饭啦,再不走,美珍又要甩脸色了。”
甘卿:“……”
“对了。”老杨大爷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甘卿说,“你应该不记得了,小卫带你来一百一那回,其实是他最后一回在武林中露面。他说年少轻狂的时候惹过不少麻烦,得罪了好多人,种因得果,他自己倒是也无所谓,只是有你这么个小家伙在身边,要多好多顾忌,以后不方便再搅合江湖事了,所以打算隐姓埋名,就此归隐。”
从此卫骁变成了厨子卫长生。
甘卿愣愣地看着他。
老杨帮主拄着拐杖往外走:“你师父啊,肯定还是很疼你的。”
甘卿送走了老头,神魂不知飞到了哪去,失手煎糊了一块鸡蛋饼。
张美珍把抽油烟机开大了些,挥了挥手厨房的烟:“干什么呢,日子不过了?”
甘卿连忙把焦黑的碎渣铲出来,清理锅铲上的灰,就在这时,门铃又响了。
平时安静得自成一国的1003今天格外热闹,张美珍打开门,看见已经放寒假的韩周小朋友捧着个纸盒站在那。
全楼最有前途的小男孩见了美珍女士,眉开眼笑,往上一蹿,给自己蹿了好几个辈分,张口就说:“美珍姐好,我能来蹭饭吗?”
“……”张美珍的脸色变了几变,语气不由自主地温柔了不少,“没大没小的,叫谁呢?你爸都得叫我奶奶。这些熊孩子,都跟谁学的,一个个都油嘴滑舌的,唉,进来吧。”
“这是我妈买的蛋糕,让我给姐姐们尝尝。我姥爷还在医院,我爸妈去陪床了。”韩周小朋友举起纸盒,“甘卿姐姐,我爸让我给你带句话,他说等我姥爷出院,一定带他登门道谢,幸亏你在一百一住,你可千万不要搬家呀——你要搬家吗?”
甘卿:“呃……”
韩周跳上椅子,两只脚丫还够不着地,细伶伶地悬着,这位未来的情圣忧郁地双手托腮:“那你把我也带走吧,我要跟你去浪迹天涯,何必困在人世间,苦……苦……唉,苦什么来着?反正就是还得上学的意思。”
他们家大人这一阵顾不上他,这小崽放假在家撒了欢,可能已经长在电视里了。
甘卿最后一个蛋卷出锅,不速之客又来了一位——幸亏她做得多了一点,不然还不够吃。
这回来的是刘仲齐,刘仲齐刚从学校回来,像个被狼追杀的大兔子似的,书包都没放下,就慌慌张张地跳进来,惊恐地说:“我们上午最后一门考英语,跟人对了一下答案,我感觉我大限将至了,梦梦老师,快给我估个分!”
甘卿:“……”
好不容易打发了组团来刷她的老年组、幼年组以及“一心向学组”,比在郊区和邪教分子大战三百回合还累,窗帘也没来得及下水,就到了她跟人家中介约的时间,只好匆匆出门。
坐着公交车绕城一周,房子看了好几处,都不怎么样——以她的预算,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房子,唯一一个条件还算过得去的地方,是一处陵园旁边的凶宅。
甘卿下了公交车,手指在手机上划来划去,犹豫着要不要跟中介说,把凶宅定下来。车站附近一个正在垃圾堆里捡瓶子的乞丐远远地见到她,咧嘴冲她一笑,还弯腰鞠了个躬。甘卿点头回礼,微信发送键却忽然按不下去了。
她裹紧了厚外套,有些茫然地走进夜色里。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挽留,她有点不知所措。
刚走到一百一十号院附近,没过路口,一道人影突然闪过来,甘卿的脚反射性地一缩,脚尖点地,调整到随时能踢出去的动作,这才看清拦住她的人是闫皓。
“是你啊,”甘卿把提起的脚腕放下,“怎么,小喻爷也给你打电话了?”
还真是不挑人。
闫皓愣了愣:“什、什么?”
甘卿:“……”
哦,不小心自作多情了。
“什么事?”
“那个……那个人,”闫皓结结巴巴地指着一个在路口徘徊的男人说,“在这走来走去,说警察告诉他,他妈妈就是从这条路上‘走’的……”
甘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认出了路口的男人——昨天在医院也见过一次,是那个不幸去世的林老太的儿子。
林老太讨要打赏钱未果,心脏病发去世以后,行脚帮的人怕担责任,偷偷把老太太的尸体运走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