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卫骁为了这件事四处借钱,可惜穷皮的朋友还是穷皮,大家伙拼拼凑凑也没凑出多少,直到第三天晚上,卫骁收到了一个匿名的包裹,拆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五摞现金。
然而没等他去交这笔钱,甘卿就若无其事地告诉他,她已经模仿他的字,签了放弃择校声明。比较差的普通高中招不满学生,会就近接收行政区内的落榜生,就这样,她去了垃圾场十三中。
这简直成了卫骁心里的一条刺。
从隔壁飘来的声音狠狠地戳了卫骁。
“以后再让我看见你写作业的时候玩小刀,我就让你把庖丁解牛还回来。”卫骁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可是放完狠话,他又心疼,归根到底,孩子的起跑线都是家长,如果他掏五万块像买个糖豆一样轻松,孩子哪至于这么拧巴呢?于是他叹了口气,“要是当时上了三中……”
这句话一下点了甘卿的火,她冷冷地打断他:“幸亏没有!”
卫骁惊愕地看着她。
“当年我怕你为难,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去签字,回来知道家里已经有钱了,还偷偷遗憾过很久——哈!”她尖刻地笑了一声,“后来我才明白,那笔钱是哪来的,要是我真用那笔钱上学,现在非得呕得找个高楼跳下去!”
“你说什……”
“我的杀父仇人,拿杀人越货赚来的脏钱寄给你,要给我买分,太好笑了吧,师父!”甘卿说,“你是因为这个才袒护他的吗?连杀人放火的罪名也给他背,要不是……我都不知道你因为这个人上了盟主令!你教他的时候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生怕徒弟练出什么名堂来吗!”
卫骁整个人都僵住了:“谁……谁告诉你的?”
甘卿捏着木筷的手忽然一顿:“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正好是我跟卫骁摊牌的一天。”
喻兰川问:“关于你的亲生父母?”
甘卿知道自己是师父收养的,但卫骁从没向她透露过她的身世,只说她是以前在外地的时候,邻居家的孩子,父母亲戚都没了,看着可怜,自己膝下也寂寞,所以捡回来养。她也隐约知道自己上面有个师兄,逢年过节祭拜祖宗,她在弟子名录上见过“卫欢”这个名字,跟她一辈,名字已经给划掉了,问起,师父也只是简单地告诉她:“你师兄跟咱们不是一路人。”
喻兰川:“我一直就觉得很奇怪,按正常的逻辑,你这种狗血身世,长辈肯定是要隐瞒到死的,你到底从哪听来的?”
“我管闲事,”甘卿摆摆手,“有一次放学回家,碰见有人在街上追扒手,伸脚绊了那小偷一下。被偷钱包的事主可能是个土豪吧,一高兴抽了一千现金,给那几个帮她追小偷的人,那几个人推辞不过,又觉得都是我那一脚的功劳,非得分我钱。我看他们江湖气挺浓的,又都会功夫,不然也不敢当街抓贼,听他们聊起天来,都是走南闯北的人,就觉得还算投缘,于是跟他们一起吃了顿饭……吃饭的时候正好听他们聊起了卫骁。”
“我才知道卫骁每天骑个女式自行车出门做饭,居然会上盟主令,还没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开始数死在万木春刀下的人——有邻省面粉厂这种耸人听闻的大案,一些说不明白的小案……还有我爸的名字——卫骁说话九假一真,我父母的姓名、籍贯、所在地,他都没对我隐瞒过。”
第九十六章
“这么巧?”喻兰川怀疑地看着她,问,“你不会信了吧?”
要真是这智商,怪不得没考上三中。
“当然没有,想什么呢?”甘卿摆摆手,“不信才是人之常情吧——一帮莫名其妙的人跑过来,告诉你说把你养大的师父杀了你爸妈……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九十年代的电视剧就不这么编了。正常人第一反应都得是去查这几个人是哪路的吧。”
喻兰川就问:“哪路的,你查到了吗?”
甘卿一摊手:“没有,外地人,一转身就消失了。”
想把一个事查个水落石出,时间和钱都是基本道具,缺一不可,最好再有点门路。如果别人有意下套,一个念中学的半大女孩上哪查去?
喻兰川目光一沉,说:“但燕宁三教九流,盟主令里写了什么,不算难打听。”
盟主令是老喻盟主发的,千真万确,因为面粉厂那十八条人命官司没了结,而卫骁明明就在燕宁,非得用默认的态度背下这口锅,免不了被人议论“万木春背信弃义,重出江湖做旧勾当”。
甘卿苦笑一下:“不光是‘好打听’。”
其实卫骁并不是爱得罪人的脾气,他私下与人相处很好说话,是个难得的文静人。真正算起来,除了杨平他们那一伙逼人太甚之外,卫骁没有跟别人结过仇。
可是流言蜚语这东西,最偏爱的并不是真正的闯祸精,往往就是文静人。
甘卿说;“老喻盟主晚年的时候,越来越不爱出面管闲事,盟主令发得很少,其中卫骁就格外显眼。我杂七杂八地听到了很多不知道真假的传闻。但我不可能怀疑我师父,感情上我就不想信,所以当然要去找那些流言的漏洞,来说服自己坚定想法。”
喻兰川:“人之常情。”
“我搜集了旧报纸,确准了面粉厂爆炸事件的时间——这个倒是不难,毕竟是件大事,当地都有新闻报道。然后只要证明事发的时候,老头根本不在场就可以了。”甘卿说到这,忽然笑了一下,“我当时想,如果能找到证据,我就在不暴露我们地址的情况下,把这些东西给老盟主送去,让他把盟主令‘抹’了。”
她心里有条有理的计划着,觉得自己可聪明、可人情练达了,可以保护卫骁这个就知道做饭的没用大人了。在她的想象里,她应该用若无其事的姿势推门进屋,随口对卫骁说一句:“对了,盟主令的事情我已经给你摆平了,放心吧。被人欺负了,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然后在卫骁的惊愕下回房间里写作业,举重若轻。
然而,根据历史数据,还会幻想这种桥段的人最好专注幻想,因为他们一要行动,大概率要闯祸。
“老头不爱跳槽挪窝,在那个小破酒店里干了好多年。他们上班都有考勤记录,我只要拿到那个就可以了。所以趁老头去打第二份工的时候,我偷偷钻进了酒店管理处,拿到了他们的考勤记录。”
“卫骁前辈那天……”
甘卿轻轻地抬起眼:“换班请假了。”
这就比较惊悚了,燕宁交通发达,到邻省去,一天足够往返,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一趟,家人以为他上班去了,可能都全无察觉。
“但我还是很快冷静下来了——杀手赚钱也不完全像大风刮来的,我虽然没干过,但听卫骁讲过师祖的事。因为万木春独来独往,没有门徒,所以行动之前得格外谨慎,一个不小心就得砸招牌。摸清目标是谁、什么性格、什么习惯,至少得个把月。”甘卿说,“我查了他那天前后的考勤,基本都很正常,他不可能当厨子当半截,突然空降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杀人,还留下万木春的印记。那么问题就回来了,既然不是他干的,他为什么背锅?那天他请假干什么去了?除了他,还有谁能留下那么精致的刀口?”
喻兰川:“你想到了卫欢?”
“除了他,也没别的解释了吧。”甘卿说,“孟叔年轻的时候爱喝几口小酒,酒量一般,喝多了嘴上没把门的,我陪他撸了几回串,灌醉了套过几次话,大概拼出了卫欢被逐出师门的前因后果——卫欢不想白练一场刀,决定‘复古’,把门派传统发扬光大,孟叔说他走错了路。”
“我趁卫骁上班时逃学回家,翻了他的东西,找到了一个剪报本,一翻开,里面贴的都是花花绿绿的菜谱图片,我大致看了一眼,本来想放一边,突然觉得不对劲——老头是个死抠门,最爱惜东西了,偶尔买本书回来看都要包书皮,从来不干这种从书上剪图片贴本上的事。所以又拿回来仔细翻看,发现图片下面有字,内容跟菜谱一点关系都没有。”
“记了什么?”
“日记,全是跟卫欢有关的,老头一直在追踪他——卫欢在某时某地杀了某人,推测是怎么做的,没能抓到他……哦,对,还写了那五万块钱的匿名汇款,”甘卿说到这,仿佛是为了故作轻松,她喘了口气,含着点勉强的笑意打了个岔,回头冲后厨喊,“老板,您那面是现磨的吗?我俩没那么小资,吃速溶的也行!您快着点吧。”
喻兰川:“也就是说,卫欢谋杀你父亲的事,和他汇款给你交择校费的事……”
是记在一个本上的。
“是啊,你想象得出来吗?”甘卿略有些浮夸地把挑起的眉皱成一团,冲他一摊手,“卫骁这老头,真他妈能省钱啊,牙膏挤到最后上橡皮筋,洗发水用到底兑水再用半个月。一个本使二十多年,不写到最后一页不算完。”